☆﹀╮=========================================================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镇贤纪事(女医明妃传同人) 作者:秦娥 《女医明妃传》同人文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布衣生活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允贤,朱祁镇(郑齐) ┃ 配角:郑贤,碧娘,李嫣等 ┃ 其它:女医明妃传   ☆、第一章   江城子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   天顺八年正月,公元1464年。   刚刚过了元宵节,民间喜庆的意味正浓。虽然北国正值寒冷的冬季,但地处江南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内已初显绿意,映着家家户户簇新的春联,红绿相间,让人眼前一亮。   快到正午,一顶精致的轿子落在石桥旁边,一名中年男子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他衣着讲究,气度不凡,来来回回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同时向过往行人打听谭大夫的医馆。   “就在那里了,在桥那边。”   顺着行人所指走过去,穿过一座石桥,一面青旗高高飘扬在眼前,很明显的四个大字‘女医谭氏’。   一座并不是很宽敞的院落,大门略为陈旧,横楣上贴着‘春、色满园’四字。轻轻推开门,院子里到处是药材,还有一排排熬药的炉火和瓦罐。男子徐徐前行,一眼看到淡粉色衣衫的女子蹲在水井边,十分淡然的洗着衣服,他刚要打招乎,女子手腕上的金玉镯蓦然眺入眼帘,他微微向后仰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戴着。   女子看到地上的影子,慢慢回头,以为是来找她看病的病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竟然怔在那里,眼前阳光明媚,不可能是梦境,她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慌慌张张擦去了双手的水渍,不知是惊是喜。   “郑齐……。”   这个名字好多年没有叫过了,似乎有些陌生,可这张脸曾有多少次出现在梦里,记忆里的他眉目俊郎、英姿傲然,如今却添了些岁月的沧桑,这些年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开,今天恍如隔世。   郑齐微然一笑,整整八年不见,她一如安好。   “坐呀!去屋子里坐……。”自看见他的那一刻起,允贤手足无措,连忙倒了一碗茶,慌里慌张端了过来。   “你不用跟我客气。”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竟有些可爱,一别八年之久,竟无语凝噎。   “你,可好……。”   “你,可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允贤默默垂下了头。   郑齐随意打量着这里,一切都是简单质朴的,“你一直住在这里?”   允贤点点头,目光再没有离开郑齐一刻,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放松了,“前几天父亲来信了,说你病得很厉害,已经召了皇太子在文华殿摄政,我想有师傅在太医院,他的医术天下独一无二,我想应该无大碍,今天见到你,果然已经痊愈了。”   郑齐笑了笑,默默坐下来喝茶。   “你是怎么过来的?走水路?你出来这么久,太子不会担心吗?”允贤话音刚落,忽听到门外动静很大,怕是来了病人,向郑齐道:“你坐着,我去外面看看。”   今日正月二十一,年节喜庆的气氛还不曾散去,街道本来该有鞭炮声、有走亲访友的行人,可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长街的尽头,一队差役徐徐而来,将白色的丝帛一一分发给各家各户,春联也被撕下,散落在尘埃里。   “拿着。”一名公差很不友好的将白帛递给允贤,吩咐道:“把春联撕了,把白布挂门上。”   “为什么?”允贤不解。   “为什么?”公差摇头叹息道:“无知的愚民可真多,陛下正月十七就驾崩了,新皇今日登基,召令全国举丧,大赦天下,明年就改成化了。”   允贤张大眼睛,下意识望了望屋子里,他不是好端端坐在那里吗?   “好生挂着,小心治你大不敬之罪。”公差抛下白帛走了,将神情呆滞的允贤晾在那里。   允贤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他正在悠闲地品茶,驾崩,开什么玩笑?她蓦然明白了什么!不敢相信的望着郑齐,“你怎能这样做?你抛下见深和江山来找我?”   郑齐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仍用茶碗的盖子撇着茶水里的浮沫。   “郑齐,我在问你?”允贤绞着手里的白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怎么连一条退路都不给自己留呢?你怎么能擅自做决定?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   郑齐像是生气了,茶碗被他重重撂在桌子上,长身而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板着脸赶我走是吗?如你所愿。”   “郑齐。”允贤上前拽住了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泪光点点,“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就不能放下从前的一切吗?这几年我们不都是好端端的各不相扰?”   一个男人为她连江山社稷都是可以抛却在脑后,让她怎么报答?从前欠他的情还不完,又要欠上一大笔。   郑齐反过她的手腕,一手撸起她的衣袖,金玉镯在日光下散着丝丝缕缕的光芒,“不是说不爱我吗?一直戴着这个做什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允贤无言以对,一直埋在心里的情愫被他识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镯子和他就深深烙在心里了。   “你不该为我付出这么多,你连天下都不要了,让我怎么还得清?”   “我就不能为自己的心意活一回吗?没有你,我坐拥天下有什么乐趣?”郑齐手上一带,牢牢将允贤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她,“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只要你跟我说一句,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就像十五年前那样拒绝我,我马上离开,从此不再缠着你!”   此情此景像极了十五年前夜里的长亭,违心的说着‘没有,从来没有’,允贤一直哭,死死咬着下唇,不说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说一句‘没有’很难吗?十五年前你不是说过,让我在长亭里哭了一夜。”   “元宝。”允贤早已泣不成声,回忆如潮水一样纷至沓来,仿若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雪夜,那个烟花绽放不夜天的那一刻,“你别逼我好不好?是啊!自打你送给我金玉镯,我就一直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来没有想过把它取下来,就这样戴着了!脱不花说过,我连自己的心都不明白,我可能真的不明白吧!”   郑齐这才慢慢放开她,今天之前,他也不太确定允贤到底爱不爱他,会不会跟他厮守相伴,可当他看到金玉镯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存在于她的心里,一算十五年了,而她也整整隐瞒了十五年,不能怪她,也不能怨她,允贤本就是个善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女子。   “再叫我一声元宝。”   良久,允贤泪中含笑,轻轻唤了一声:“元宝。”      ☆、第二章   没有你,我坐拥天下有什么乐趣!   回想着元宝的话,一如从前那样坚定,允贤拭了拭眼泪,继续在厨房里切菜,一别数年,他就这样出现了,轻飘飘毫无征兆,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他就这样来了,放下了浮世间的一切繁华,放弃了大好江山。   瞥了一眼窗外清淡的绿意,八年了,时间这么快,这八年的辛酸苦楚,只有自己才知道。   中午的菜色很丰盛,过年备下的年货剩下不少,蒸鱼、炖鸡、油酥丸子、炒年糕……一样样端了出来,又从笼屉里盛了一大碗米饭。   郑齐也不用筷子,拈起一只炸的金黄的的丸子放进嘴里,外焦里嫩,吃起来脆生生的,同时也在打量正在厨房里拾掇的允贤,今天总算逼她说出了真心话,现在应该是尴尬了,一直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   “允贤,菜都快凉了,过来吃饭吧!吃了饭收拾也不迟。”   允贤这才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刚刚坐下,一大块鱼就到了碗里。   “你不用给我夹菜。”   说罢,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郑齐侧目瞅着她,跟八年前相比,样貌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如从前美丽,可他喜欢的不单单是她的容貌。   “你看着我做什么?”允贤往左边侧了侧身子。   郑齐本来想说秀色可餐的,又怕她脸皮子薄,只是笑了笑。   “吃了饭,跟我一起收拾屋子。”允贤是拿他没办法,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假装驾崩来寻她,现在还能把他赶回去吗?刚刚死去几天的皇帝突然又活了,这不是要闹得举国哗然?他一定是故意的,逼着自己收留他。   “行!”郑齐点了点头,看来她是愿意收留自己了。   吃过午饭,两人一起动手收拾西厢,正月里讲究大,几乎没什么人找谭大夫看病。由于西厢一直无人居住,到处积满灰尘,他们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该擦的擦,该洗的洗,这间屋子也露出了本来面目,允贤又拿出来新的帐幔、被枕换上,特意焚了淡雅的桂花香。   “这么大一间屋子,你怎么不用来堆放药材?”   “这里从前是师傅的戏班子用来堆放行头的,后来他们怕打扰我,就在隔壁租了一间,现在他们都不在,戏班子到别的地方演出去了。”   这些年,郑齐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只是不想打扰她,喜欢远远的、安安静静看着她生活。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一个故事的结束,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允贤,你愿意陪着我吗?从现在开始。”不经意间,话冲出了口。   允贤正在窗台旁边整理书案,听他这么一问,双手抖了一下,不是已经收留你了吗?你也知道金玉镯的意思了,怎么还问?   忙岔开话题,“郑齐,你晚上想吃什么?”   本来还以为她能肯定的回答一句呢!略略有些失望。   “随便啊!”   “那好吧!你先休息一会儿。”说着,允贤掀帘子出去了。   郑齐眼巴巴望着对面的屋子,半天也没见她出来。   允贤是住在东边屋子里的,挨着药房近些,她本来想把昨天的书稿写完,结果写了几行就心绪不宁,她也想让自己平静些,终究违不了心。   今天他出现的太突然,一如的任性、执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自己的情意还是没有改变,自己何德何能呢!   夜幕将天地都盖了起来,冷月如霜,一灯如豆。   允贤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都说往事如烟,一逝而散,可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又梦见自己蹲在水井边洗衣服,就是这一刻,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慢慢回首,却空空如也。   她站起来,四处寻找着,街上行人来往穿梭,哪里有他的身影?   “元宝……。”猛然惊醒,烛火还在窗台上跳动,不知是梦是醒。   披衣而起,急步冲向西厢,青幔帐里,烛火之下,他像一个孩子那样蜷缩在被子里。   原来不是梦!   “怎么了?”郑齐听到动静,瞬间醒来。   “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你冷不冷。”允贤背过身子,慌忙拭去了眼泪。   “怎么连也鞋也不穿?”郑齐扶她坐在榻上,用带着体温的被子给她暖脚,她的神色略带着惊惶,像害怕失去什么!   “元宝,我以为你不见了,所以才过来看看。”允贤低头,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在人前,她的确是个好大夫,医术深湛,柔弱中带着刚强,她希望每个病人都能好起来,开开心心的离开她的医馆。可每当夜深人静,寂寞、孤单、失落,从前那些不开心的往事接连向潮水一样向她袭来,她也想找人一诉衷肠,可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夜风吹乱了发丝,眼角犹带眼痕,这样的人怎能不去怜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应该用一纸诏令把你拉进宫里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允贤抬眸,这个人只是嘴硬罢了,“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都不希望看到别人伤心,只好委屈自己。原想着你的深情厚谊这辈子无法报答,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回报,可现在……。”   郑齐淡淡一笑,“允贤,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想过让你报答,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能确定的是,我喜欢你!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不管你对我怎么样!逃避也好,躲着也好,厌恶也好!什么这辈子、下辈子,假设我们能活到一百岁,还有好几十年呢!关键是你愿不愿意让我留下来,我知道的,喜欢和陪伴是两码事儿!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长长久久的陪着她。”   允贤低头凝思着,“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来,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对错本没有定论,只要遵从本心就是对的!你说呢?”   允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棱折射来的月色光,月色如水,两人的身影映着窗影斑驳。      ☆、第三章   小镇里听不到晨钟暮鼓,更多的是鸟雀啼鸣。   郑齐醒过来的时候,天早就亮了,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枕边,桌上的温盘放着一碗粥和一碟白糖糕,向窗外一望,允贤的身影就在对面放置药材的房间,忽又想起昨晚说过的话,算是双方表明心迹了吧!   药材摆放的很是齐楚,一排排的木架子上层层搭着箩筐,箩筐里全是药材,常用的几乎全部囊括。允贤穿了件淡青色的裙衫,发髻随意挽在脑后,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清丽。   “做什么呢?我帮你。”   说着,郑齐就往药筐子里伸手。   “别乱动。”允贤忙去抓他的手,却给他反手握住了,顿时脸上一红,迅速挣脱,从架子上拿来一件衣服,“这是我昨晚裁的,你试试合不合身,试好了我再缝起来。”   原来是做了新衣服给他,郑齐忙接过来穿起来,虽然是个半成品,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长短胖瘦都很合适,也怪自己来得急,连衣服都没有带一件,允贤真是细心。   “我看差不多。”允贤上下看了看,觉得很满意,又给他脱了下来,在怀里叠整齐了,“今天晚上我给缝起来,别嫌手艺不好,这镇子小,没有买成衣的铺子。”   “我怎么会嫌弃呢!”郑齐本来还想多说几句感谢的话,见她要走,伸手揽在回来,“允贤。”   四目相对时,允贤忙低了头,郑齐的手掌一直在她肩上摩挲着,然后慢慢弯下腰。   允贤背过身子,红着脸道:“青天白日,你想做什么!”   “感谢你给我做衣服!”   郑齐略略向前移了几步,扳过她的身子就按在了墙壁上,低头吻了下去,允贤一开始还想抵抗,怎奈推不开、挣不脱,最后干脆放弃,牢牢抱着怀里的衣裳。郑齐看她不反对,越发的肆无忌惮,索性箍在怀里吻,良久,才慢慢松开。   允贤靠着墙壁,低头不言,双唇残存他的温度,日光从窗棱投射进来,淡淡在她脸上笼了一层光晕。   一亲芳泽,郑齐自然是心满意足,握了她的手道:“允贤,嫁给我好吗?你知道的,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咱们挑个好日子,把左邻居舍都请来,你说好不好?”   允贤似笑非笑道:“国孝娶妻,你想坐牢。”   郑齐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我对天发誓,此生绝不相负。”说着竟跪了下来。   “你做什么呀!”允贤连忙将他扶起,“一大早儿又是发誓,又是承诺的,你对我的情意我还不明白吗?你根本用不着发誓,我相信你就是。”   郑齐也笑了,刚才做那么多,就是想让她放心,此生一定会将她照顾好的。   半晌,允贤才慢慢靠在他的肩上,“元宝,你有没有怪过我?从前我总是躲着你,避着你,甚至还发过毒誓!让你等了这么多年!可你一直在陪着我,支持我,不离不弃。”   “我怎么会怪你呢!金玉镯你不是一直戴着吗?”郑齐轻声细语道:“我都明白,你昨晚说得对,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肯让人别人受委屈,此生再能相见,也算上天眷顾。”   说着,轻轻吻在她的额间。   “有你真好!”允贤抬牟,泪眼婆娑,正欲投向他怀里时,却被人打断了。   谭大夫在家吗?   听见有人唤她,允贤忙拭去泪水,出门一看,是住在不远的街坊王氏,抱着她的小儿子立在院子里,脸上略带焦急。   “谭大夫,小豆子昨晚还是好好的,一大早儿起来就上吐下泄,还一个劲儿的嚷肚子疼。”   允贤请王氏坐下,细细看了小豆子的症状后道:“应该是昨晚吃了生冷了东西克化不动才引起的。”   王氏一听有道理,“可不是,他爹昨晚切了一大盘酱肉,还没热呢!这孩子就吃下去半盘子,我就怕他得病,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还真得病了!咱们这里是有讲究的,正月里看病不好。”   “讲究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王姐姐还是觉得孩子重要吧!”允贤浅浅一笑,以银针取了内关、足三里等穴位,先给孩子止泻止痛,“你们先坐着,我去给孩子拿药,不打紧的,用丁香、肉桂各一钱,黄莲、五倍子二钱,石榴皮三钱,煎水服下,吃上几贴就好了,孩子若是不愿意吃药,可在药汤里加些蜂蜜。”   默默在心里再次斟酌了剂量,又安慰了母子一些话,然后才去药房取药,结果郑齐递来一个纸包,她打开瞧了瞧,药材、剂量一丝不差,便到院子里交给了王氏,一并嘱咐煎药的事宜。   送走了王氏母子,允贤随后去铜盆里洗手,抬头看了一眼郑齐,“你什么时候学会抓药了?”   郑齐笑道:“经常去老刘那里,看多了就会了!”   “那正好儿,以后我开药方,你帮我抓药。”允贤一边擦手,一边又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她是把皇帝当了抓药的伙计,“嗯!我刚才数了数,家里短了一些药材,我再写张单子出来,陪我去城里一趟。”   “这里没有药铺吗?”郑齐有些好奇,这地方居然连个药铺都没有。   “这镇子太小,没有药铺,就我这一家医馆。”   说罢,允贤就去屋子里头写了张需要采购的药单子,然后锁了门,在镇子外头雇了一辆骡车,沿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一路朝城里去。   路程不算短,午饭也是在半道的茶棚吃的,只有白米粥和鸡蛋。好不容易进了城,允贤也顾不得买衣料和日常所需的物品,直接在吕掌柜的药铺里购足了药,搬上马车,原路返回,饶是没耽搁时间,还是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郑齐自然也跟着忙碌了一整天,又是赶路又是搬动东西,比当皇帝还累。   回家的途中,允贤才有了看风景的心里,撩开马车的帘子,指着远处的青山道:“那就是凤凰山,山里头也有各种药材,只是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郑齐的心思倒没在那座山上,趁机揽住她的腰,贴得紧紧的。   “别闹。”允贤挣了几下,最终没挣开,也不敢挣,外头还有车夫呢!   “你以前也是这样?你一个人怎么搬得了这么多东西?”郑齐当然心疼,后悔没有早早来寻她。   “戏班子在的时候还好,他们都愿意帮我,若是赶上他们去演出,搬不动也要搬啊!”允贤浅浅一笑,“现在不是有你吗?”   “也是!”郑齐握了她的手道:“晚上我们吃什么?顺道买回家去。”   一提起晚饭,允贤又想起什么!看着郑齐道:“家里好像没米了,油盐也不多了。”   郑齐无奈的一笑,好吧!整天尽是药材、柴米油盐的琐事,这位谭大夫自然是先顾及药材,然后才是塞饱肚子的问题。   ☆、第四章   第四章   国孝百日,民间禁管乐丝竹之声,就连集市也跟着冷清了许多,叫卖吆喝之声都小了许多。此镇居民多以种植水田稻谷为生,有的人家还兼着手工作坊,做小买卖的也不在少数,又是鱼米之乡,自然富足有余。   允贤跟郑齐在集市里逛了一圈,买了足够的油盐,这个镇子不大,认识她的人也不少,然而今天他们的目光却不在谭大夫身上,只是不约而同的都不好问她罢了。   来到米铺时,碰到了住在石桥对面的周氏,她夫家姓李,她不但领着大女孩儿,怀里还抱着小女儿。   “允贤,有一阵子没见你了,忙吗?”周氏忙上前打招呼。   “这一阵子不太忙,买米吗?怎么把她们都带来了?”   “见我抱着小的去,大的吵着非要一起来,一个比一个淘气。”说着,周氏便向郑齐看过去,“这是……。”   “他是我相公,这几年一直在京里做生意,刚刚回来的。”反正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相信,索性认了。   郑齐暗暗在心里笑,别看允贤平时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候绝不含糊。   “我就说嘛!允贤一定是有丈夫的,可她们就是不相信,又不好问你,光瞎猜了。”周氏陪着笑了两声,又向郑齐道:“郎君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娘子,生意虽然重要,人更重要不是吗?”   买了米,别了周氏,两人原路返回医馆,已近二月,柳枝抽出嫩叶,迎春花也争相绽放了。郑齐一直跟在允贤后头,看着她轻曼的步伐和美妙的身段也是一种享受。   “郑齐,我是不是刚才说错话了?”允贤回头道:“刚才那位周姐姐就是因为生了两个女儿,丈夫才不回家的,刚才我那样说,她会不会伤心?”   郑齐一时没听明白,不过刚才允贤的表现他还是挺开心的,“你终于肯承认了,我是你相公的事儿。”   允贤拿他没办法,拎起竹篮转到了巷子里,头也不回一下。郑齐对这里的路不熟,忙撵上去追,结果斜巷里跑出一个人来,他经得住撞,那人却跌了个四脚朝天,赶忙将她扶起来,原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不喊疼,不气也不怒,朝郑齐问道:“你知道牛渚浦走陆路怎么走吗?”   郑齐摇了摇头,“我不是本地人。”   “啊!”小姑娘一脸失望,“我问了好多人,都说要坐船,可我娘不能坐船,她坐船会头晕的。”   “要不你找别人打听打听。”郑齐实在不知道。   小姑娘道了谢,蹦蹦跳跳找别人问路了。   郑齐刚把米袋子拎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儿,允贤挎着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立在那里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赶紧解释。   “那小姑娘是问路的。”   “我知道啊!所以你才这么有耐心。”允贤一如的云淡风清。   郑齐听她的话就像讽刺,无奈一笑:“都这把年纪了,还吃什么飞醋。”   “原来我是这把年纪啊!”允贤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像是生气了,脚步飞快。   郑齐赶紧在后头追,怎奈提着米袋子走不快,回到家一看,装油盐的篮子搁在石桌上,允贤却坐在房间的榻上生闷气,忙凑上前赔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在我的映像里,你一直都是十七岁。”   “十七岁,你说的那是十五年前。”允贤冷了脸道:“嫌我老了是吗?为何还来找我?放着后宫一大把年轻漂亮的妃子不要。”   一听这话,郑齐不乐意了,“胡说什么!谁后宫放着一大把年轻漂亮的妃子了?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真的不明白?”   一时间,空气像凝结住了,允贤刚才只顾着拈酸,未免口无遮拦,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你别生气,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允贤故意伸长脖子逗他,“元宝!我保证以后不乱说话了。”   “向我道歉。”郑齐很郑重。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允贤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目光好像不对,刚想到逃,就给人按在榻上,张大眼睛道:“郑……”只说一个字,双唇就被堵上了,这次比上次在药房还要激烈,她一直退缩,对方一直掠夺,气都喘不过来。   郑齐干脆不让她动弹,牢牢箍着她的两只手腕,吻从唇齿挪到颈间,仍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   “郑齐。”允贤终于能说话了,可光能说话没用,他力气大挣不开,蓦地腰间一凉,一只手已经钻进来,心间一紧,“郑齐,你别乱来……。”   郑齐才不理他,掌心里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她的肌肤很不错,温温润润又很细腻,一边吻一边瞅着她的表情,一时娇羞,一时忿然,一时气喘吁吁,一时又苦苦求饶,直到折腾的差不多了,才慢慢放了手。   允贤仍在榻上躺着,红着脸,衣衫不整,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最后慢慢起身,慢慢理好衣衫,表面上很平静,血液里好像有几千只虫子爬过似的。   “我去做饭。”   几乎是逃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厨房赶紧点起了灶火,一个劲儿的往里头塞柴禾。借着红红的火苗想到刚才那一幕,他怎么可以这样?看起来还是很斯文、很正经的样子!突然闻到一股烟薰味,猛地咳嗽起来,抬头一看,满厨房都是烟,灶土已经被柴禾堵死了。   厨房里烟太大,正找不出口呢!郑齐将她拽了去出,两个一起在院子里咳嗽,看着大雾一样的烟从自家厨房飘出来。   “你这是做饭还是薰人?”郑齐简直哭笑不得。   允贤默默无语,呆呆立着。   “外面吃吧!等烟散了再回来。”   郑齐挽了她的手朝外走,这个镇子他不熟悉,更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饭菜好吃。转来转去,觉得一家买馄饨的铺子还算干净,在门口挑个位置坐下了。   “是谭娘子呀!想吃点什么?”   掌柜过来打招呼,同时朝郑齐抱了抱拳,看来去集市转了一圈,整个镇子都知道他是谭大夫的相公了。   郑齐要了两碗馄饨,跟允贤一人一碗,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   允贤这时候才回过神儿来,摸了摸身上,一文钱没带,小声朝郑齐道:“你带钱了吗?”   郑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荷包。   允贤当时就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掏出个元宝来。      ☆、第五章   郑齐这次没有掏出元宝,而是一粒跟黄豆大小差不多的金豆子,还轮不到放下就让允贤夺了去。   “掌柜,先记账吧!我随后给您送来。”   谭大夫是小镇的名人,巴不得都让她欠账呢!   从馄饨铺子里出来,两人说好要在镇子里走走,到处看看。其实小镇很美,远处有凤凰山,近处河流环绕,又有柳丝、迎春花点缀着,一派的幽雅、古朴。   两人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有什么可买的,便朝石桥那里去逛。沿河堤人不少,都是吃过饭无所事事,抱来孩子出来散步的,有的认识允贤,向她一一打起了招呼,最后越聚越多,将他们围了个圈。   一名长相秀丽的少妇建议道:“听说郎君是从京城来的,京城什么样儿,给我们讲讲吧!”   她这么一开口,所有人随声附和,转眼就把郑齐围在中央。   被排挤在一边的允贤算是看明白了,聚过来的全是些女人,都是冲他去的,讲什么京城的都是借口。   郑齐哪里敢跟她们多说话,早上一个小姑娘问路还拈了半天的酸,连厨房都差点儿失火,奋力穿过包围,寻允贤去了。允贤装作没看见他,沿着河堤一直向前走,走到石桥下,一回头不见了郑齐,心想着他不认识路,连忙回头去找,找了好几条巷子也不见人影儿,莫约着已经回家了,便快速往回赶,终于在自家门前看到了他。   本想说他几句,结果看到张家的骡车由远及近而来,便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边问道:“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郑齐坦然道:“去买东西。”   允贤看了看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一时也顾不上这个,从屋子里拿出软垫子铺在石凳上,张老爷子年纪大了怕凉。   这边刚刚准备好,张老爷子已经的扶着儿子进来了,一进门就道歉,“谭大夫,让你久等了,本来说好清早过来的,刚巧家里来了客人,一直拖到现在。”   允贤说声不妨事,便请他坐下,仔细诊脉之后,病势稍有减轻,将原来方子里的几味药减了剂量,她也不用亲自动,现在有抓药的人了,她只管检查抓的对不对,剂量是否足够。   张老爷子接过药,笑抿抿的,看着郑齐道:“谭大夫的医术就是高明,年前我可是大病一场,两个儿子在城里请了不少大夫,车马费、银子倒搭了不少,就是不管用,没想到在谭大夫这儿吃了几贴药就好了!郎君可算娶了个好娘子。”   “那是。”郑齐就他最后一句听得真真。   张老爷子继续说:“咱这镇子虽然不大,倒也算富足,这几年又没有什么大灾,一向也算平安,只是今年立春那日他们占风度影,风从坎方来,今年怕是有大灾呀!”   张家大郎一听他爹又在危言耸听,忙制止,“您又说这个,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呢!”   允贤虽然不懂占风度影,但张老爷子一向德高望重,他不会乱说一气的。   张老爷子长叹一声道:“谁知道呢!反正都是靠天吃饭的,我就是先跟你们说一声,俗谚说:天有不测风云啊!别的不说,这万岁爷不是说没就没了,好不容易过几年太平日子,谁知道这新皇是个什么德行。”   “爹,您可别乱说话!”张家大郎听他爹越说离谱,赶紧催促他上车回家去。   送到张家老爷子,允贤暗暗纳闷,寻问郑齐道:“你知道什么叫占风度影吗?”   郑齐点头,“知道一点儿,就是各个村子们的农夫们在立春那一日聚在田地里,以风从哪个方位来来判断今年该种什么!根据那一日日影的长度来推算是灾年还是丰年。”   “准吗?”   “我也不知道准不准,书上就是这样写的。”郑齐停顿一下道:“刚才那老爷子不是说风从坎方来,坎不是水吗?”   “噢!”允贤仿佛明白了些,但种庄稼一事她实在不懂,“对了,你刚才说去买东西,到底买了什么?”。   郑齐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线装册子递给允贤,“就是这个!我见你每天记那些病例,一张张记得太散乱,以后不如全记在这里,一来不会丢,二来也很齐全,兴许你哪天再出书就用得着了。”   “好啊!那以后你帮我记。”允贤随手一翻,原来他去买了这个,的确很有用,“对了,你的衣服做好了,试试合不合身。”   说着,允贤回屋把昨晚才做好的衣裳抱出来,不是一件,而是从里到外整整一套,做工很是细致,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郑齐抱着衣服很是感动,这一定是她熬夜做的,不然能有这么快,在允贤的催促下试穿了给她看,还不错,极普通的料子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气宇不凡。   允贤上下打量了一番也觉得很满意,便把替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木盆里,准备拿到门外的河边去洗。   “我去洗吧!”郑齐上前来抢。   “哪有男人洗衣服的。”   允贤二话不说,拿了皂角、端起木盆就往外走,石桥下河水潺潺,沿河两岸有不少的少妇、长女在浣衣。允贤卷了衣袖蹲在河边,不紧不慢洗得很是细致,郑齐一直立在她身后瞧着,等一会儿她洗好了就帮着晾起来。   很快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洗好的衣服已经晾在了院子里,允贤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郑齐也蹲在灶台前学习怎么烧火,中午的烟气早就散去了。   吃过晚饭,允贤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兑上冷水搁在了石桌上,准备把头发好好洗一洗,怎奈青丝太长,洗起来不太容易,好在有郑齐帮忙,不但帮她洗好了头发,还细细用篦子一缕缕的篦开,柔柔顺顺的垂在了腰际。   夜风里带了发丝的清香,佳人灯火阑珊处,郑齐看得有些沉醉,不知不觉挽了她的一缕发丝,深深嗅了起来。   “元宝。”允贤回自首着他,目光盈盈。   郑齐微微怔了一下,慢慢走向允贤,看了她好一阵,张臂横抱在怀里。   西厢,一灯如豆,允贤散着长发,清澈的眸子一直望着郑齐,言又欲止。   郑齐的手忍不住触向她的衣襟处,允贤稍稍挡了一下,然后慢慢垂下手臂。捧着她的脸庞,柔柔亲吻着,衣襟上的钮子一个个挣脱,帐幔垂下,掩住了一室旖旎。      ☆、第六章      油灯里的火苗还在跳动着,允贤微微翻了个身,青丝似瀑布一样散开,这一夜太过漫长,长到她无法入睡。浅笑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一点儿都不像刚才的他,原来郑齐胆子这么大,也不相信他有那样的体力。   指尖拂过他的睫毛,拂过他的脸庞,睡不着的人是有多无聊。   “元宝。”   轻轻唤了一声,还是无人陪她说话,只好贴着身边之人沉沉进入梦乡。   这一梦很香甜,好像许多年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在允贤的意识里,天已经亮了,光线从窗棱里透过来,可她就是不想起来,像这样永远睡着。   “元宝。”她伸长手臂,身边却空空如也,顿时觉得腰酸背困。   一室静谧,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榻上的枕被齐齐整整叠在一起,自己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放在枕边,随便挽个发髻出来,院子里已经打扫过了,厨房桌上有热腾腾的粥和咸菜。   药房里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郑齐蹲在地上修理那些快要坏掉的木架子,见到允贤时,一脸的春风得意,“谭大夫,这些木架子有的快倒了,我给加上了几颗钉子。”   允贤嗯了一声,四目相对时,才觉得尴尬,想到昨晚的肌肤相亲,转身就逃。   本来想把这几天的看过的病例写下来,结果双手发抖、心绪不宁,脑袋里尽里昨晚那些画面,他怎么可以那样粗鲁,反之又是那么温柔,允贤羞怯的一笑,终于写不下去了。可是没有事情可做,他在药房里,呆在一起也是尴尬。   信步走出大门,沿河两岸绿柳如丝,允贤突然停住了脚步,隔壁一直紧锁着的大门竟然敞开了,各种杂物摆了一院子,难道是师傅回来了?   果不其然,只见王道长摇头晃脑地从里头走了出来,“丫头,想不到吧!我们是昨晚回来的,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师傅。”允贤心间一喜,真的是师傅回来了,“您不是说要去准北演三个月的戏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就别提了!”王道长正要跟他徒弟好好诉诉苦,结果看到一个男子从徒弟的家里走出来,不解道:“他是?”   允贤回头看了一眼,忙道:“他是我从前在京城里认识的,郑公子。”   “噢!”王道长恍然大悟,可他根本就不知道郑齐的来历。   允贤又向郑齐介绍,“这位王道长就是教我祝由术的师傅,他还教给我许多药膳。”   两人寒暄一番,王道长就觉得这个郑齐的来历不一般,谈吐不俗,相貌不凡,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和常人不一样的气度。   允贤倒是没有在意师傅一直打量郑齐的目光,继续追问:“你们不是去了淮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徒弟不提还好,提起来就是一脸苦楚,好一通报怨道:“你师傅我命苦,刚刚坐船到淮北,结果皇帝老子咽气了,我不回来还能干嘛!国孝期间禁嫁娶,禁乐戏,这不是砸了你师傅我的饭碗吗?你说这皇帝老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这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   “师傅。”他是越说越不像话,何况郑齐在场,“大不了以后我养你。”   王道长摆摆手,“那倒不必,天无绝人之路,你师傅我好歹会给人看病,剩下的那些个人帮人搬搬抬抬也能挣几个钱,总之饿不死的。”   允贤一想,也是啊!以师傅的能力怎么会饿死,“师傅,你们忙了一夜,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你们做饭。”   “不用,不用,不用!碧娘正在做饭呢!她煮了一大锅粥,还做一大锅蒸饼,一会儿你跟郑公子来吃。”王道长连连推辞,他知道徒弟是一片好心,“放心,师傅不会坐吃山空的,师傅的本事你还不晓得。”   师徒两个正说着话,碧娘手上拿着大勺子就凑了过来,看见允遇,激动无比,一把将她搂住了,“可算见到你了,可想死我了,都怪你师傅那个老不死的,说什么要给你惊喜,昨晚死活不让我们见面!”   “这不是见到了!”允贤也紧紧抱着她,十几天不见还怪想的。   碧娘原本还想说上几句好听的,结果看到有生人在场,也不好意思讲了。   允贤这才意识过来,向碧娘介绍道:“这是郑公子,是我的……。”   不等徒弟说完,王道长插了一句嘴,“这是允贤的相公,以后就是一家人。”   碧娘点了点头,看了看郑齐,又看了看允贤,神情有些局促,“我还烧着菜呢!你们一会儿过来吃饭。”   允贤刚刚吃了郑齐给她准备的早饭,只是和戏班子一别半个月不见,便拉着郑齐过来找他们说话。大略扫了一眼,一个都不少,正围着一张大桌子吃饭呢!   “允贤来了,吃过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戏班子里的人见她来了,纷纷打起了招呼。   “我们吃过了,你们慢用。”   “我们?”戏班子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个月前还是‘我’,十几日不见竟成了‘我们’。   王道长一看这伙子人起哄就急了眼,张口骂道:“一个个的吃饭也堵不住那张臭嘴,人家郑公子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寻允贤,正儿八经的夫妻,怎么一到你们那张狗嘴里就变了味。”   被道长这么一骂,一伙子人都不敢作声了,一个个低下头吃饭。   允贤忙回护道:“没关系的,我跟郑齐是早就相识了的,只是一直拖到今天。”   “好了,你不用在这里说明,我们大伙儿都很清楚,坐吧!尝尝我做的菜。”陈碧娘将允贤按在凳子上,盛了两大碗粥上来,“吃吧!别客气。”   这时,王道长也站了起来,“郑公子你先吃着,我交待允贤几句话。”   允贤就知道师傅要问郑齐的事儿,刚才不明就理还一直护着她。可郑齐的真实身份怎能说出来,只能编个故事骗师傅一回了。      ☆、第七章      师徒两人来到堂屋后头,不等师傅开口,允贤首先交待起来。   “郑公子的确是从京城来的,他家里是有名的盐商,而且这次他是专程来找我的,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一直对我很好。”   “丫头,师傅是知道你的,他对你不好,你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师傅想说的是……。”王道长停顿一下道:“像他这个年纪,想必是有家眷的,你愿意委屈自己吗?”   允贤松了一口气,原来师傅是担心这个,“不碍事的,他原先是有一位夫人,不过已经过世了,家里有一个儿子继承了家业,他什么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出来,只想着跟我在一起。”   王道长这才放了心,拍了拍允贤的肩膀道:“师傅就知道你是个行事周到的孩子!得了,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师傅呢!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师傅。”   徒弟这是害羞了,王道长呵呵一笑道:“难道师傅说的不对?这些年来你也苦够了!这回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允贤点点头,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从医而终,可想不到的是郑齐突然出现了,一尘不变的生活顿时起了涟漪。   这就算给了师傅一个交待吧!谈话完毕,允贤仍去前头寻郑齐,他正在翻看戏斑子新写的戏文,有些地方用词不当,一一给指了出来,戏班子里的人和编戏文的师傅都在一旁很认真的听,见他们如此聚精会神,允贤也不好打扰,立在旁边默默听着。   这时,碧娘又端了菜出来,是一锅香喷喷的炖鱼,“你们都别忙了,先吃饭!什么戏文的以后再看,以后有的是时间编呢!郑公子,你也尝尝我做的鱼。”   郑齐抱以一笑,算是还礼。   “你怎么不吃呀?别客气,允贤跟我们都熟的很。”说着,碧娘夹了一块鱼放在郑齐的碗里,一抬头看见允贤站在对面,“你也过来吃鱼呀!”   允贤笑了笑,挨着郑齐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鱼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你吃吧!我不饿。”说着,郑齐把盛鱼的碗推在允贤面前。   戏班子不能唱戏,就跟放了大假一样,一时没了营生,都在思谋着寻个差使做,允贤也帮衬着出了好几个主意,一直在那里呆到傍晚才回家。让她没想到的是郑齐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他属于一学就会的那一种,如今烧烧火、做一些简单的饭菜。   吃过饭,收拾了厨房,差不多已近戌时了,允贤走到西厢一瞧,郑齐正在灯下写东西,原来是在整理她从前的一些手稿,里头记着看过什么症状的病人,用过什么药,那时就随随便便记在了纸片上,现在竟有人给整理。   允贤悄悄绕在他身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看你写得这么辛苦,我有好东西奖励你。”   她清清楚楚记得,去年桂子飘香时,曾亲手做了一罐桂花蜜,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送给他,至今还埋在院子的芙蓉树下,每年做一罐,整整有七罐了吧!现在用它调糖水最合适不过。   才把调好的糖水端进屋子,郑齐就闻到了,欣喜道:“是桂花蜜。”   允贤笑道:“我知道你喜欢,特地做的。”   桂花蜜水喝在嘴里,甜丝丝的,郑齐不禁忆起往事,“你知道吗?自从师太去世之后,我好久没有喝过桂花蜜了,你什么时候做的?现在才拿出来。”   “去年。”允贤扭扭捏捏的。   郑齐一听笑了,“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心口不一,记得那年我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就是不肯睁开眼睛,也不知道怕什么?”   “怕你把我拉进宫啊!”时过境迁,心境不同,允贤也开起了玩笑。   郑齐笑道:“拉进宫不好吗?难道我会欺负你。”   允贤没了言语,不再跟他理论,坐下来翻看郑齐誊写的稿子。   这时,郑齐也喝完了桂花蜜,向允贤道:“我去外面看看,一会儿就来。”   允贤也不睬他,继续看稿子,看了好一阵子,也没有等到郑齐回来,到院子里一看,他正挑着灯笼四处走来去,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只是看看有没有锁好门户。”郑齐回头道:“等我一会儿,别着急!”   “你才着急!”   允贤脸上一红,转身回到屋子里头,抬头一看,竟然不是自己的屋子,想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郑齐堵在门口了。   他一脸不解的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允贤的脸比刚才还要烫,“我去……。”。   话音未落,便被郑齐抱了起来。   允贤顿时面红耳赤,“你不许像昨晚那样对我。”   郑齐干脆将她放下,十分郑重道:“我昨晚怎么对你了?”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允贤支支吾吾的,她只是没想到,郑齐花样那么多,他看起来还算斯文。   多说无宜,郑齐还是把她抱到了榻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抚着那一头青丝,倚着床帏很惬意地坐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一起沉默。   在这沉默的片刻,允贤忽然想起什么!   “元宝,李大哥和候光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都有正经的差使,也都娶妻生子,很好。”   “我知道后来瓦剌出了大事,也先跟伯颜他们都死于战乱,也不知道脱不花妹妹……。”允贤觉得郑齐的身子抖了一下,暗道不好,“脱不花妹妹怎么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郑齐低头,一直不说话。   “元宝……。”   “别问了?”郑齐把头侧到一边,隐隐的眼里带了泪光,分明是不想说,不想再提起。   “我只知道后来也先自称大元天盛大可汗,与伯颜一起被阿剌知院杀死了,脱不花妹妹……。”允贤握了郑齐的手,“毕竟脱不花妹妹曾经帮助过我们。”   ☆、第八章   沉默了一阵,郑齐终于开了口,“也先被杀之后,瓦剌大乱,此后几年她四处流落,后来打听到我重新登基,才打算来京城找我,可是在大同城下被石亨掳去了!脱不花妹妹年少貌美,石亨那个畜牲竟然见色起意……。”   早在天顺四年,石亨就以谋反罪被处死了,家资籍没。“那脱不花妹妹……。”允贤望着郑齐,生怕他说出个不好来,何况那石亨本就是个奸险之人。   沉默了半晌,郑齐又道:“你知道她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就范,我是一个月后才知道的,立刻派人抄石亨的家,救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手里还拿着我给她的小兔子,是我没有一早就找到她,让她年纪轻轻就……。”   允贤料想了很多种结局,却没有想到是最惨烈的,想到可爱聪颖脱不花妹妹的音容笑貌,顿时泣不成声。   郑齐也陪着允贤一起哭,“我杀了石亨,算是给她报了仇!可就算杀他一百次,也换不回脱不花妹妹的命,没有她我们离不开瓦剌,当年是她一直在帮助我们,我也想把石亨千刀万刮、剥皮抽筋,可我不能这么做!那些大臣也不会让我这么做。当时脱不花妹妹伤得很厉害,失血过多,手腕上都是伤口,连你师傅都束手无策,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后来,以公主之礼,将她葬在了裕陵的旁边,她永远是我的妹妹,永远!”   听了这些话,允贤哭得更厉害,谁曾想瓦剌一别竟是永别,那次会盟该与她见上一面的,当时奈何困于宫中。   因为脱不花的之死,允贤一夜未睡,两只眼睛都哭肿了,郑齐找了好些话来安慰,还拿消肿的药膏在她眼皮上轻轻敷了一层。   “别哭了,眼睛肿成什么样子,呆会儿你师傅看见了,还以为欺负了你。你的心意脱不花妹妹都知道了,她在天上看着呢!”   允贤这才好受些,望了望窗外,青冥长天、一碧无垠,怎奈心头苍凉无比,暗暗祷告着:脱不花妹妹,我想也不敢想,你竟然已经逝去了四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认识你,还想叫你一声妹妹,亲口跟你说一句‘谢谢’,如今凶手已伏诛,愿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要不我陪你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不用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允贤摇了摇头,伤心归伤心,日子还要过下去。   午后,日光照着河水暖暖的,这时候浣衣最合适不好,允贤一边洗衣,一边玩弄着水花,一时又想到脱不花,长长叹了一声。   “叹什么气呢?难道日子过得不舒心?”陈碧娘也端着一大盆衣服来洗,见了允贤先打趣她。   “不是,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允贤挪了挪地方,“来吧!我们边说话边洗。”   陈碧娘才要开口,郑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向允贤道:“水凉不凉?我在这里等着你吧!洗好了我帮着端回去。”   “不用了,你先回去。”在碧娘面前,允贤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郑齐撵走了。   待郑齐走远了,碧娘又拿允贤说笑:“对你多好,干嘛赶人家。”   “怎么就你一个人,师傅他们呢?”允贤故意岔开话题。   “他们呀!昨天接了几个活儿,都去忙了,有的去帮人搬家,你师傅领了几个人走乡串户到附近乡下当游医去了。”   “我都说了要帮你们,师傅偏偏不领情,我是他徒弟,帮他不是应该的吗?”其实允贤也知道,师傅宁可去外去外面当游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和她的医馆竞争,戏班里的人虽然穷了些,但也是有骨气的,从不会无故受人接济,可自己是他徒弟呀!这么见外。   “管他呢!他就是个劳碌命,一天不动就皮痒。”一下子不能唱戏,碧娘也有些空落落的,叹道:“哎!日子过得太慢,这国孝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儿?要不是碍着国孝,你们俩也该把事情办一办!”   “我跟他不用。”允贤红了脸,忙把头垂下。   “什么叫不用,哪有这样委屈自己的。”碧娘拿肩膀靠了靠她,“听我的没错儿!等国孝一除,就把事情办一办,我们都来帮忙,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允贤‘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碧娘一边洗着衣服,眼光不经意一转,落在允贤手腕的镯子上,那镯子好美,在日光下折射着丝丝缕缕的光华,“好漂亮呀!郑公子送你的。”   允贤点了点头,继续洗衣。   陈碧娘突然想到什么!   “不对呀!记得十五年前你掉进河里,我和道长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腕上就戴着这个镯子,还差点儿被师傅买了!你那时就认识郑公子了?”   “是吧!”允贤淡淡回了两个字。   “那时你不不是跟……。”碧娘越想越不对,又兼着心直口快,完全没有考虑到允贤的感受,“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贵妃,做皇后的。”   允贤刚好把衣服洗完,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杭允贤早就死了,连杭皇后的墓都给砸了,她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罢,端起木盆回家,重重关上了院门,负气地把衣服一件件晾起来。   郑齐看她的模样就不对,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还在为脱不花妹妹伤心?她知道你如此待她,在天上一定很开心的。”   允贤‘嗯’了一声慢慢转过身子,一头扎在郑齐怀里,牢牢抱在他的腰际,“元宝。”   “怎么了?刚才洗衣服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郑齐摩挲着她的身子安慰,“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就是想到以前的一些事。”允贤拭了拭眼泪,强装笑颜道:“还好你来了,若不然我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下去了。”   郑齐也知道,这些年她一个弱女子苦撑这所医馆不容易,他一向相信允贤的坚强,今日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允贤稍稍抬眸,“元宝,你为什么非要来找我不可?”   郑齐笑道:“我只想为自己活一回,就算有一天离开这个世上,也不后悔。”   “是啊!为自己活一回。”听了这句话,适才所有不快一消而散。   ☆、第九章   很快到了二月初二,家家户户炒豆子,做龙灯,小孩子还要在这一天剃头,原本镇上每年有放龙灯的活动,今年因国孝取消了,各家只能把龙灯挂在自已家里欣赏。   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小镇一下子进入了春意盎然的时节,绿柳如烟,春花绽放,映着青山绿水格外秀丽。   允贤特意挑了午间最暖和的时候来河边浣衣,结果碧娘也在,自打上次闹得不快就一直避着她,今日却无意中碰到了。   碧娘看见地上的影子忙回头,带了一脸的歉意,“对不起啊!允贤,都怪我这张嘴胡说八道,你可别放在心上。”   其实允贤也没怎么怪她,碧娘这个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嘴快了些,还是个直肠子,淡淡一笑道:“没事儿啊!我早就忘记了。”   接下来,两个又凑在一处浣衣,之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下午陪我去一趟集市吧!我想买衣裳料子,你看我身上这件都旧了,也到了换季的时候。”碧娘看着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半旧褂子,恨不得现在就换了它。   允贤抱歉一笑,“不能陪你了,跟郑齐说好了去凤凰山走走。”   “哟!重色轻友。”打趣的同时,碧娘十分艳羡,“真是羡慕你们,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现在也不能唱戏,整日除了洗衣就是给戏班子里的人做饭,都快闷死了!”   允贤略略一算,碧娘今年也不小了,比自己小两岁,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还在挑挑拣拣的。“那你还不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准备孤老一辈子吗?”   碧娘长叹一声道:“像我这种从小跟着戏班子跑的人,有谁愿意娶我当娘子。”   也是,她整日跟着戏班子天南地北的跑,谁愿意守着这样一个娘子,允贤眉目一转,“你可以从戏班子里找啊!我看那个武生叫青松的就不错,他好像对你有意思呢!”   碧娘一脸嫌弃,“得了吧!他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粗俗。”   “还嫌弃人家,好像你挺有学问似的。”允贤半开着玩笑劝说,“好了,差不多就行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挑。”   碧娘叹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有郑公子那样的,我还挑个什么!”   允贤一听也笑了,“好啊!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和郑齐一样的。”   “真的?”碧娘很郑重看着允贤。   “你好没羞啊!”允贤拿带着水的手在她脑门子上戳了一下。   晾好衣服,允贤锁了门,两人一齐朝凤凰山去了,不远,就在集市的尽头,顺道山路一直向上。午后,山中景物极美,绿草如碧丝,山花微绽放,高天流云,莺歌燕舞,喧嚣的人世间在此处一下子静下来。   携手逛了一圈儿,允贤的心情越来越好,每日不是对着病人,就是对着药材,或者柴米油盐、女红针黹,今日却难得偷个浮生半日闲,又有此生挚爱在侧相伴,一时沉醉在凤凰山的美景中。   沿着山间小路转大半个时辰,允贤有些累了,打算到山腰处的长亭里坐一坐,未到长亭,就听到里头大呼小叫之声。远远一望,一男一女陪着一位老太太坐在长亭里,老太太像是昏过去了,那两个显然已经慌了神儿。   允贤来不及多想,忙上前为老太太诊治,今天出来闲逛,银针什么都没带,掐了一会儿人中穴,老太太终于转醒了。   那女孩儿自然对她千恩万谢,“原来趁着午后暖和,陪着祖母出来散心的,结果走到这里她老人家就晕过去了,我和哥哥都吓坏了,还好遇见了你。”   允贤又给老太太搭了一次脉,觉得没什么大碍,宽慰道:“老人家上了年纪,走山路又走得急了些,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女孩儿眼前一亮:“你是谭大夫吧!都说溪樵镇有一位女神医,想来就是你了。”   允贤抱以一笑,并不在意什么神医的称号。   “我叫郭瑗,就住在凤凰山下的守备府,有时间来家里玩儿。” 郭瑗指着立在一旁的男子说:“他是我大哥,名叫郭华。”   与妹妹不同的是,郭华一直绷着个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对救了祖母的谭大夫连个谢字都没有。   不一会儿,郭家的肩舆自山下抬上来,一众人抬着老太太走了,郭瑗时不时回首,默默向允贤道别。   这只算是个小插曲,送走郭家人,允贤、郑齐仍是自得其乐,携手在山林间流连漫步,打算一直逛到傍晚才回家。谁料天有不测风去,刚才还是阳光明媚,顷刻间阴云密布,带了雨气风席卷山林,两人用最快的速度下山,饶是这样还是下起小雨来。   出门没带油伞也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郑齐便把外袍脱下来将允贤兜头蒙住,相扶着往回跑,模样甚是狼狈。一进大门,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看着对方被雨淋过后的样子,彼此失笑,而雨势越来越密集。   允贤没怎么淋湿,只是裙摆上稍有些水渍,马上换了一条裙子出来。郑齐就惨的多,几乎全身都湿了,正在西厢换衣服呢!允贤抱着一叠衣服一头扎了进来。   “快把干衣服换上,小心淋病了。”她随便抖了一件衣服出来,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对方没穿着上衣,给他披衣服的时候就怔住了,红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赶紧低头,又时不时,有意无意向他的身子瞄上一眼。   那扭扭捏捏的样子,郑齐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   允贤大窘,整个身子跟他贴得紧紧的,双手掌心还搁在他的胸膛上,血液瞬间沸腾了一样。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鼻息里全是男子独有的气息,手掌慢慢从胸膛移到他的臂上,在那里缓缓游移着,顺着骨骼一寸寸的抚摸,想到多少个肌肤相亲的夜晚,她就是这样抚着他的,“元宝。”   这一声娇柔的语调谁能受得住,郑齐倾身将她压在了榻上,捧着她的脸庞,绕着她的发丝,深深吻着。允贤也回吻着他,双手在他坚实的脊背上摩挲着,一面又轻轻唤着‘元宝。’   窗外雨声沥沥,天色越来越暗,春夜之雨润物无声。帐幔里,郑齐已将允贤从衣物里剥出来,两人痴缠着、拥吻着,给予彼此最深切的爱意。   ☆、第十章   一晃半个月过去,不经意间,夹竹桃花如一簇簇如红云绽放。春暖花开之际,沿河绿柳如烟,许多少妇、长女都聚在石桥下浣衣,银铃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今日天气不错,允贤打算去山里采些黄莲。此前,她跟郑齐都去山里看了好几回,黄连终于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虽然在市面上不算稀罕药材,但效果、成色总不如山间野生的好。   郑齐一直在厨房准备东西,水、干粮和竹篓,又拎了一柄小镰刀在手里。   允贤走了进来,慢悠悠拿了一只药囊给他系在腰间,“山里蛇虫多,系上药囊多少有一些驱避的作用。”   “难怪你昨晚一直不睡,原来做了这个,还是一对儿。”郑齐见她腰间也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做这个费不了多少功夫。”允贤浅浅一笑,“今年果然不一样了,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入山采药,现在有了作伴的人。”   一切准备妥当,允贤弯下腰去拿药篓子,起身子的时候猛了些,就觉得头昏目眩,幸好被郑齐扶住了。   “你怎么了?”郑齐看着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脸色不太好,因为今天要入山采药,一直没敢问她,“要不我让王道长过来给你瞧瞧。”   “不用,我歇一下吧!”允贤原打算能撑到采药回来,现在有些撑不住了。   郑齐将她抱在榻上,心急如焚,“允贤,真的不用王道长过来,我看你的脸色不对。”   “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了!”允贤仍是很固执,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张药单子,“我今天不能去了,黄连到城里去买吧!把这些药也一齐买了。”   她这个样子,郑齐哪有心思去买药,“我不去,你都病成这个样子,我能不担心吗?”   “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赶紧去吧!城里还有十几里的路。”   允贤一直在催促,郑齐就是不同意,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他这么一走,剩下允贤一个人没人照顾。   终于拿他没有办法,允贤只好实话实说,“我真的没事儿,只不过是怀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打算采了黄莲回来再告诉你的。”   郑齐不敢相信的立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允贤莞尔一笑,幸福感油然而生,“我怀孕了,你要当父亲了。”   郑齐大喜之下,将她横抱了起来,就地转了好几个圈,满脸的欢欣雀跃。   “快把我放下来。”允贤本来就晕晕沉沉的,被他这么一转,更晕。   郑齐这才意识到太过火了,柔柔将她放了下来,紧紧抱着,“你看我,高兴过头了,怎么样,晕不晕?”   允贤有些哭笑不得,“我不晕,赶紧去城里买药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郑齐哪里肯去,怀孕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陪着她。   “孩子又跑不了,你担心什么?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不会有差池的。”允贤这一劝,也算苦口婆心了,“元宝,求你了,赶紧去吧!”   郑齐没办去,只能同意,临走叮嘱道:“好好休息,不许乱动,今天不许给人看病!一直躺到我回来。”见她答应了,这才高高兴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允贤笑道:“胡麻饼。”   “不准乱动。”郑齐复又叮嘱了一次,离开家门时仍不放心,又把碧娘给叫了来。   允贤刚刚合上眼,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碧娘一脸担心地走进来,连围裙也顾不上解,“你真的生病了?怪不得郑齐担惊受怕的,你师傅那老不死的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候就指不上。”   “我没有生病,别理会郑齐那大惊小怪的模样,我不过是怀孕了。”再次向人提及怀孕一事,允贤心间自是甜蜜无比。   碧娘怔了一下,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转而笑道:“恭喜恭喜,难怪他蝎蝎蛰蛰的,你就要当娘了。”   允贤下意识地轻抚着腹部,“是啊!其实每一个女人都愿意当娘吧?当年是我太固执了,是我守着那份执念,从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现在我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誓言、什么执着、什么承诺,都不如此刻来得真真切切。”   两个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谭娘子在家吗?”   碧娘本想着打发了她,可允贤仍然硬撑身体走了出来,凡是找她看病的女子,大都是难以启齿的隐疾,她不能弃病人于不顾。   “郭姑娘。”   一见来人,允贤认出了她,是那日在凤凰山长亭里遇到的郭瑗,只是衣着、容颜都不同于那日,那日她雪肌花貌,语笑盈盈,今日却是形容憔悴,眼含泪光。   “你还认得我?”说着,郭瑗就跪了下来,“谭大夫,你救救我吧!”   允贤连忙将她扶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是郭瑗承受不了的,“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郭瑗几次落泪,言又欲止,看了看允贤,又看了看碧娘,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允贤知道她有难言之隐,便请她到内室说话。   “谭大夫,我……。”郭瑗仍是开不了口,伸出了自己的右腕。   允贤给她诊过脉,也吃了一惊,郭姑娘明明是少女的装束,但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未婚有孕在当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谭大夫,你帮帮我吧!这事儿要是被我父兄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的。”郭瑗复又跪了下来,哀求道:“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你救救我好不好?她们都是说你是菩萨心肠,救救我吧!我今天是借着上香的功夫偷偷跑到这里来的。”   “你是想让我帮你堕胎?”允贤与碧娘相视一眼,目光又回到自己的腹部,身为大夫、身为母亲,怎能做这样的事。   “谭大夫,我知道你不肯这样做,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郭姑娘抽泣着,把自己的经历一一道来,“本来我跟表哥也算青梅竹马,后来又订了亲,结果他家道中落,然后我父母就悔婚。两个月前,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谁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第十一章      听了郭姑娘的遭遇,允贤跟碧娘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么大的事,帮她便是害了腹中的孩子,若不帮她,未婚有孕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饶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碧娘也没了合适的计较,寻问郭姑娘道:“这事儿你表哥知道吗?”   郭瑗含泪摇头:“表哥不知道,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要不我给你表哥送个信儿,你们商量商量,毕竟这孩子是你们俩儿的。”除此之外,碧娘也拿不出别的办法,“你表哥在哪儿住?离这儿远不远?不过才两个月,还能瞒下去,让他去你家提亲?”   郭姑娘失望道:“不可能的,我父母都嫌他家里穷。”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碧娘认为她的办法值得一试,“要不你现在写封信,我给你表哥送去,看看他是什么想法,然后再给你传达。”   郭瑗沉吟片刻道:“也只能如此了,有纸和笔吗?借我用一用,你们在凤凰山下找到守备府,找到我的丫头菊香,我就能收到表哥的回信了。”   郭姑娘说了表哥的住址,碧娘立刻去送信,允贤又安慰了几句,目送她上了轿子。   到了晚间,碧娘回来了,也带来了郭小姐表哥的回信,说是明日就到守备府上提亲,成不成先试一试。   郑齐见两人嘀嘀咕咕的,一定有事发生,“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在家里好生躺着等我,结果又多管闲事。”   “这不叫多管亲事,这叫成人之美。”碧娘抢白一句。   “给你带的胡麻饼。”郑齐刚刚把纸包打开,就听见有人敲门,而且是很不礼貌的那一种。   碧娘前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锦衣华服的。   那人推开碧娘,径直往屋子里闯,允贤见势头不好,忙从屋子里子出来,来者正是郭姑娘的哥哥,那天一言不发,连个谢字也没有的郭华。   “今天我妹妹来找你了是不是?”郭华跟审问犯人似的。   对方如此的没礼貌,允贤也不给他好脸色,“是又怎么样!”   郭华点了点头,一步步向前,作出一付警告的气势,“谭大夫,想来你是知道我们郭家的,你在整个楚州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们郭家一向来看重门楣的清誉,希望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郑齐叱喝一声,这小子未免太嚣张。   允贤心中一惊,难道郭姑娘的事儿被家里发现了,担心道:“你妹妹她怎么样了?”   郭华瞪着眼睛,好像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脸嫌弃道:“那个贱人也配作我的妹妹,做出这种事儿,她还有脸活,自己吊死了。”   “你说什么?”允贤简直不敢相信,郭瑗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就这样死了,而郭华的冷漠让人害怕,“她是你妹妹呀!你们居然就逼死了她,一尸两命,你们还是人吗?”   郭华怒道:“她把我们郭家的脸都丢尽了,死了算便宜了她!也希望你好自为之,这件事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要让郭家丢了脸,打听打听我们郭家也是不好惹的。”   “赶紧滚!脏了这里的地。”听到这里,碧娘再也忍不住了,抄起一把扫帚将郭华赶打了出去,“畜牲,不是人!”   郭华最害妹妹的丑事被宣扬出来,哪里敢还手,一溜烟儿跑了个无影无踪。   “郭姑娘她竟然……。”允贤整个人都在抽搐,脚下一个站不稳,幸好被郑齐抱住了。想到郭瑗就这样香消玉殒,而且是被最亲的亲人给逼死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放她走,结果弄得一尸两命,早知道我就该给她堕胎,至少能保住一个。”   “这不是你的错。”郑齐一直抱着她安慰,这明明就不是允贤的错,甚至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明明罪魁祸首就是郭家,竟然拿亲生女儿的性命来保门楣的清白。   允贤泪光盈盈看着郑齐,“你告诉过我,名节什么的都不重要,性命才是要紧的,他们为什么不懂?还要逼死她,那都是她的亲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郑齐轻轻一叹,俗世就是这样,饿死事小,失节是大,名门显贵、锦衣华服的背后却是一张张狰狞怖的吃人面孔,哪怕至亲也不放过。   俗说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郭家拼了命也要掩盖的丑事不出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原因出自郭瑗的表哥,听说表妹被逼自尽,一尸两命之后,绝望之下投了澧河,随之郭家姑娘未婚有孕一事就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郭守备一气之下得了重病,闭门谢客。   自打郭瑗出事以来,一连几天允贤的心情都不好,郑齐便带她到河堤上散步,对面就是风光旖旎的凤凰山,无奈她提不起一丝兴致。   “听碧娘说,郭姑娘的表哥也投河死了。”走着走着,允贤突然停了下脚步,“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改变想法,认可性命比名节更重要?明明是这样不是吗?”   郑齐自身后将她抱住,劝她不要再为此伤心,劝她要为腹中孩子着想。“也不是不能改变,只要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迟早会改变的。”   “真的?”允贤稍稍回眸,同时也期待着这一天,同时也为郭瑗惋惜着。   夜幕沉沉,一室静谧。   昏暗的灯火下,郑齐穿戴的很是整齐,嘴角带着笑意来到允贤面前。   “你做什么呀?出门吗?”允贤不解,都快亥时了,他要去哪儿?   郑齐也不答话,拿了一件披风将允贤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在外面。”   “什么好东西?非要这个时候去看。”   春天的夜,月落星沉,格外宁静,风是温和的,月色照映长街,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来到石桥上,郑齐轻轻说了句,“看烟花啊!”   “烟花?”允贤四下里一望,又不是过年,又不是过节,哪里会有烟花。“你不要乱来,现在是国孝,被人抓到怎么办?”   “什么国孝不国孝的,我自己放给自己看不行。”郑齐话音刚落,烟火似的绽放的花儿一样照亮夜空,一朵朵光华灿烂,一个接一个,久久不停息。   “好美啊!”允贤望着烟花,暂时忘却了所有不快,仿若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雪夜。   时光一晃,竟过了这么久远。   夜风骤起,郑齐忙将允贤揽在怀里,风吹落了白雪飘飘,摊开手掌,竟是一片片槐花花瓣,在夜空里飞舞漫天,似落雪纷飞。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   “郑贤。”   “郑贤。”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不管男女都是叫郑贤。”      ☆、第十二章   自打允贤有孕,郑齐更加对她的格外小心体贴,除了诊治病人之外,无论任何事都不能让动手,他理所当然承包了家里的一切事务,买菜买米、晾晒药材、打扫院子、烧火做饭,虽然整日忙外忙外,但心里是极欢喜的。   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允贤的胃口变得很不好,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也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这天一大早儿,郑齐亲手蒸了一碗蛋羹端到内室,稍微放了盐和麻油,可允贤一闻到那股闻就觉得恶心,摇摇头,一口也吃不下去。   “就吃一点儿。”郑齐蹲在榻边哄她,看着她那憔悴的样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允贤再次向蛋羹望上一眼,还是没有吃的欲望。   郑齐对怀孕这事儿没什么经验,以前皇后怀见深的时候也没有她这种症状,正在束手无策之中。   “没事儿,过了这两个月就好了。”允贤有气无力的闭上眼睛,又歪在榻上了。   “允贤,不能不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郑齐又开始劝,“馄饨?桂花糕?金米饼?红豆糕?”   允贤想了一想,“云片糕。”   “行啊!我就去买。”她终于肯吃东西了,郑齐赶紧拿了钱往外头走,正遇上王道长前来探望徒弟。   “还是什么都吃不下?”王道长也担心徒弟,“呆会儿我给她弄个药膳吃。”   郑齐一听,这主意不错,“也好!您进去看允贤吧!我去买点东西。”   王道长摆了摆手与郑齐告辞,只身来到东屋,见允贤仍在榻上躺着,上前给她搭了搭脉,身体挺好的,吃不下饭也正常的孕期反应。   允贤微微睁开眼,只觉得全身困乏无力,动也不想动一下,“师傅,您来了,今天不用去给人看病?”   ”今天没活儿。“王道长道:”师傅都打算好了,今年也不去外头唱戏了,师傅有些不放心你。”   “戏班子十几号人呢!不唱戏吃什么?”   “放心,师傅还会看病呢!附近几个村子也有找戏班子唱堂会的,城里和别的镇子也有,今年后几个月都排满了,所以不打算去外头了。”   两人正说着话,碧娘端着一碗羹汤走进来,像没看见王道长似的,理都不理他,“允贤,快喝吧!刚做出来甜汤,现在还是热热的。”   话音刚落,允贤就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清爽,低头一看,是一碗红红粉粉的浓汤,里头还放着桂圆、樱桃等果子,看着就好看,吃在嘴里也很受用,一下子喝了一大碗。   “以后我天天给你做。”碧娘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只小陶罐,上前递给了允贤,“这是我自己腌的梅子,比你们从市面上买的好,尝尝。”   允贤尝了一颗酸梅,更觉得神清气爽,甚至感觉到饿了,“谢谢碧娘,果然比郑齐买的那些好。”   说曹操曹操到,恰好郑齐提着云片糕和蜜饯回来,见她肯吃东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半个,“你吃了什么?看着精神也好了许多。”   “是碧娘做的甜汤。”允贤仍在回味那甜汤的味道。   “碧娘,一会教我做甜汤。”瞬间,碧娘的形象在郑齐的心目中高大起来。   “行啊!挺简单的。”   碧娘是个闲不住的人,再加上允贤身子不适,郑齐是个大男人做不来家务,经常帮他们收拾收拾,这次更是把里里外外统统都拾掇了一遍,顺便把墙角堆的脏衣服也给洗了。   人家经常来帮忙,郑齐过意不去,给钱又显得没礼貌,不如道声谢谢。   “谢什么!太见外了吧!”碧娘一边晾衣服,一边和郑齐说话,“不是想学做甜汤吗?我教你,其实挺简单的,把米粉、莲藕粉煮沸了,再放些桂圆、莲子什么的,最后再放些酸梅粉、玫瑰粉都可以。”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郑齐想亲自试试,找齐了所需的食材,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力气,才做出一碗浓浓稠稠的似是非的东西。   碧娘看了一眼就笑了,“不是这样做的,你这都成浆糊了。”   于是挽了衣袖,从头到尾很细致的做了一遍,将一碗泛着酸酸甜甜味道的汤交到了郑齐的手上,顺便问一句。“学会了吗?”   “差不多吧!我给允贤送过去。”郑齐抱以一笑,端着甜汤去了东厢。   碧娘立在那里,看着郑齐的背影发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王道长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隔着窗户朝碧娘道:“不该想的别多想,不是你的你也得不到。”   碧娘这才回过神儿来,拿起刷碗的刷子就向他砸了过去,“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一张臭嘴乱喷粪,姑奶奶我行得正、坐得端,不用你在这里挑三窝四的。”   郑齐此时正在东厢喂允贤喝甜汤,他俩在外头吵什么,一句没听见。   允贤喝了甜汤之后,觉得好像有些胃口了,“元宝,我想吃馄饨,汤里面再加个鸡蛋好吗?”   “好啊!我这就去买。”她肯吃东西,郑齐自是开心,临走还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风风火火出了东厢,当碧娘、王道长两人不存在一样,直接朝镇上的馄饨铺去了。   允贤吃了馄饨和鸡蛋,沉沉睡了一下午,期间有几个来看诊的,都被郑齐弄到隔壁王道长那里去了,此事当然要瞒着允贤,打定主意就算她问也不承认。   到了晚间,竟然下起雨来,之后雨势越来越大,淅淅沥沥不停歇。睡到半夜,郑齐觉得有些凉意,忙给允贤加了一床毯子,又重新关了窗户,把帐幔遮的严严实实。在灯火的照映下,她睡得十分安祥,嘴角略带着笑意,柔柔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元宝,天亮了吗?”一吻之下,允贤惺惺忪忪睁开了眼睛。   “天还没亮呢!是我把你吵醒了。”郑齐后悔莫及,刚才根本不该去吻她,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睡吧!天还早呢!”   允贤稍稍侧了侧身子,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干呕了几声,想吐又吐不出来。郑允慌了手脚,一边轻拍着她的背部,一边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又手脚不迭地去拿碧娘做的一小罐酸梅,允贤吃了两颗才好受了些。   “喝点水好吗?”   不等允贤回答,便去桌上的温盘里倒水,又听到大门口‘咚’的响一声,像是什么倒下了。他喂了允贤喝水,又把她哄睡下才穿了蓑衣出去看,刚迈过门槛子就踩到软软的东西,竟像个人。   ☆、第十三章   滂沱大雨中,郑齐弯下腰去摸,怎么不是个人?摸起来瘦骨嶙峋的,虽然是被雨浇的晕了过去,但身上还是有些温度的。来不及多想,将她抱了回来,搁在桌子上一看,竟是个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衣衫褴褛的,浑身都是泥沙。   允贤也听到了动静,披衣出来,郑齐怀里那个人跟落汤鸡似的,“怎么了?”   “门口拣的,晕过去了。”好歹是条人命,郑齐掐了人中也不见她醒。   允贤赶紧给那小姑娘搭脉,“应该是饿晕了,先拿干衣服给她换上吧!还要用热水给她擦干身子。”   救人要紧,郑齐忙去厨房打来的热水,又从衣箱里找了几件允贤的衣服,背过身子递给了她。   允贤从铜盆里绞了热手巾,给那小姑娘擦干净了脸,但要给她换衣服,实在做不来,向郑齐道:“你来给她换衣服吧!我给她擦身子。”   “说什么呢!”郑齐当然不肯,对方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个姑娘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等了半天,郑齐仍是纹丝不动,允贤无奈,只好亲自动手,但她根本扶不起来那小姑娘。   允贤有孕在身,整日都是病恹恹的,哪里能服侍人。郑齐咬了咬牙,扶起那小姑娘换衣,就当照顾病人了。两人折腾了好一阵,才把那小姑娘安安稳稳的放在被子里,她睡得很安祥,与刚才的落汤鸡相比,跟变了个人似的。   允贤再次施针,小姑娘终于醒了,觉得周身都是暖暖的,她慢慢睁开眼睛,一脸迷茫的望着允贤。   “是不是饿了?”允贤将准备好的热粥端来,“想不想吃。”   小姑娘点了点头,挣扎着爬起来,她的确是饿坏了,将一大碗粥囫囵吞枣似的一气灌了下去。   “慢点儿!厨房还有呢!”允贤柔柔抚着她的发丝,应该是个可怜孩子,要不然也不会饿晕在大雨中。“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晕倒在我家门口?”   小姑娘吃了粥,觉得有些力气了,颤巍巍道:“我叫荷香,家住在牛渚浦,今年桃花汛闹的厉害,一夜之间,整个村子都冲没了,我家里的人也没了,我是被大树给挡住了没冲走,在树上趴了三天三夜不敢不来,一直等到水退了,我一个人到处走,一路要饭……。”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郑齐端着一碗姜汤进来,还弄不清是什么状况,看样子她醒了,还能哭,也算活回来了。   允贤接过姜汤,柔声对荷香道:“天有不测风云,哪是人能预料到到的!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下去。”   荷香拿袖子拭了拭眼泪和鼻涕,又看了看允贤和郑齐,知道遇上好人了,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跪拜,“你们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干,做饭、洗衣服、种庄稼、做针线都会干,我一个人出去也是饿死,我家就我一个人了,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留在这里吧!我什么都不要,给口吃的就行。”   郑齐一言不发,只看着允贤等她表态。   本来荷香就可怜,再加上允贤极心软,将姜汤搁在桌上,亲身将她扶了起来,“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用又求又跪的。”   “真的。”荷香泪光盈盈,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允贤浅笑道:“既然想留下来,就要听我的话,现在把姜汤喝了,然后去睡觉。”   听完这话,荷香似奉了圣旨一样,咕咚咕咚喝了那碗姜汤,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允贤又给她搭了一回脉,这孩子体质好得很,淋了那么大的雨竟然没什么大碍,但还是要用几味药给她驱驱体内的寒气。   等荷香睡了,郑齐才把允贤扶出来说话,今夜的事儿有些太突然,还是小心些的好。“问清楚她是什么人了吗?这么草率就把她留下来。”   允贤叹了一声,“就是个家里遭了灾的孩子,牛渚浦那里闹桃花汛,一个村子就她一个人跑了出来。”   郑齐暗自沉吟着,牛渚浦离此地不过百里,可桃花汛的事儿还真没听说过。“若她说的话是真的,桃花汛就这么厉害,若是到了夏汛……。”   “你说什么?”允贤不解其意。   郑齐挽了她的手笑道:“没什么!忙了一整夜,赶紧去歇息吧!”   说罢,撑起油伞扶允贤去了西厢。   昱日,天空放睛,被雨水洗过的天格外湛蓝。   允贤心里一直惦记着荷香,睡得不是很沉,早早起身给她搭了一回脉,除了体内有些寒症,倒也没什么大碍,便去了厨房里熬药。这时,郑齐已经将院子收拾出来了,下了一夜的雨,落叶、泥污遍地,小院在他的精心整理下又恢复了本来面貌。   “那孩子还睡着?”郑齐搁下扫帚朝允贤走了过来,“怎么样?累不累?我来给她熬药吧!”   “不用,今天觉得挺好的。”允贤将炉子的火门关小,用小火煨着药,“咱们先吃饭吧!一会儿等她醒了再喂她吃点儿粥,暂时别让她吃太油腻的东西。”   他俩刚刚把饭菜摆在石桌上,碧娘笑盈盈走了进来,臂弯里挂着食盒,“昨天晚上下那么大,刚刚把院子收拾了,你们这儿倒收拾的干净。”   允贤撂下筷子,忙起身让坐,“就你一个人,师傅呢?”   “昨天接了好几个活儿,领着他们给人搬家去了。”碧娘也不坐下,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我刚刚做的白糖糕,趁热尝尝。”   允贤对碧娘做的食物一向没有抵抗力,食盒里的白糖糕散发着热气,浑身裹着一层厚厚的糖霜,光是看就大饱眼福,才要伸手去接,结果碧娘把白糖糕递给了郑齐。   “有点烫,待会儿我喂你吃吧!”郑齐笑了笑,又向碧娘问道:“这个容易做吗?会不会太难。”   碧娘笑道:“不难啊!挺好学的,一会儿我教你。”   刚才看着那碗白糖糕还觉得诱人,现在看上去竟有些反胃,允贤捂着胸口干呕了几下,唬得郑齐也顾不得白糖糕了,又是捶背,又是倒水,忙得手脚不迭。   “你扶我回去歇息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吃。”允贤几乎是娇娇柔柔靠在郑齐怀里的,慢吞吞挪着步子朝西厢去了。   ☆、第十四章   有允贤这个女神医在,荷香的寒症很快就好了,一连几天相处下来,允贤觉得这个孩子的性子挺开朗的,但有时候会在深夜里会哭,应该是想到了死去的亲人。   这天,允贤把荷香领到了西厢,既然答应收留下来,就应该好生待她。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荷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的眼睛和耳朵,这么大、这么好的一间房就给她一个人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含着泪默默点头答应了。等允贤一走,就挽了袖子开始忙活,不一会儿就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允贤在屋子里头看见了,赶紧出来制止,“你还病着呢!怎么不好好歇着?”   荷香摇了摇头,“没事儿,淋点儿雨算什么,以前在家里,两个妹妹小,娘又病着,爹还要去田里干活儿,家里的事儿都是我做的,成天生病还得了。”   允贤握着她的小手,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让她干活,这孩子的心里肯定过意不去,就随着她吧!见她身上的衣服还是自己的,显得略有些宽大,看来得改改了。   一上午,荷香跟不知道累似的,里里外外忙个不停,任凭允贤怎么劝就是不停手,洗完衣服又去劈柴,一捆捆码的很是整齐,再到门外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一张小嘴儿也巧,省了几个菜钱。   允贤跟郑齐坐在院子里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家里的活儿全让她一个人干了还不够,从此只好坐着。   正在这时,碧娘又来了,还捧着一盆子蒸饼,整个人笑吟吟的,“这是我刚刚蒸好的,正巧赶上中午吃,允贤身子不舒服,也不用到外面买了。”说着,便向郑齐的方向递来。   没等郑齐站起来,允贤凑了过来,笑道:“不用了,还是留给戏班子的人吃吧!我家来了个荷香,什么都会做,以后不用麻烦你了。”   “荷香?”碧娘纳闷的向厨房瞄了一眼,果然有一个小丫头在里面忙活,不解道:“新买的丫头?”   “是拣来的姑娘。”这些天允贤也看出来了,碧娘每次来送东西,说是送给她,可每次全是塞给郑齐,还时不时教他做甜汤、糕饼什么的,且不说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光是跟她的交情,她都不应该这样做。   人家不收,碧娘也就不送了,坐下来笑道:“道长在邻村接了个唱堂会的活儿,下个月我们就过去唱几天。”   “是吗?怎么没听师傅说过。”不等郑齐说话,允贤插了一句。   碧娘道:“他们每天忙得跟什么似的,不是帮人搬家,就是帮人做些地里的活,早出晚归的,倒也赚得不少,至少安定啊!比起东奔西走的戏班子强多了。”   “那倒是!”允贤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日头,“都这个时候了,赶紧回去做饭吧!”   碧娘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急,他们中午又不回来,家里只剩我一个人。”   允贤无奈,慢慢回过身道:“元宝,我想吃金米糕,要集市上张家铺子的。”   这句话简直比圣旨还要灵,郑齐赶忙去集市上买,允贤慢悠悠坐下来等,很从容看着碧娘。“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不如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   碧娘起身道:“不了,我该回去了,要不饼都放干了。”   看着碧娘走了,荷香才从厨房里出来,一派天真无邪望着允贤,“干娘,你这是在赶她走吗?”   允贤回眸,一下子好像被她叫老了,“你叫我什么?干娘。”   “是啊!您救了我的命,就是再生父母啊!我喊您一声干娘也不为过。”见她不怎么反对,荷香忙下拜,“荷香拜见干娘,荷香愿意一辈子服侍干娘。”   允贤被她逗乐了,赶紧将她扶起,怜爱地抚着她的脸庞,干娘就干娘吧!先试试当娘是什么滋味。   娘俩儿正在石桌上吃饭,恰逢郑齐拎着金米糕回来,一只脚刚踏进大门,荷香就迎了上去,抢着把他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   “干爹吃饭吧!”   郑齐被她叫懵了,出去买个金米糕的功夫,就升级当爹了。   “我认了荷香当干女儿。”允贤坐在那里解释。   郑齐这才明白过来,干女儿就干女儿,她喜欢就行,既然认了干女儿,就该给个见面礼吧!随手一摸,掏出两个小元宝,“拿去玩吧!”   “谢谢干爹。”荷香把两个小元宝塞进怀里,欢欢喜喜吃饭去了。   “对了荷香,我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允贤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问。   “刚刚十三。”荷香尽力微笑着,失去亲人的苦楚还不想在恩人面前表现出来,“干娘,您是大夫吧?又会给我看病,家里都是药材,以后教教我好吗?我也想给人看病,虽然我不认识字,但我很聪明的。”   “好啊!呆会儿跟我晒药材去。”允贤抚了抚她的头发,先应承下来,但要做大夫,还得看资质。   “干娘,您肚子里的是个弟弟还是妹妹?”荷香歪着脑袋问,一双小眼睛直直允贤的腹部。   允贤看着她那张小脸儿就觉得可爱,“好像是个妹妹呢!”   “您怎么知道的?”   这话不但是荷香,就连郑齐也觉得好奇,但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   “干娘推算的。”见他们两个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允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别说话了,赶紧吃饭。”   午后,来了几位看诊的病人,荷香一直在石桌上趴着,看她干娘怎么给人看病,就这么看了一下午,越来越有兴致,一想到自己不认识字,就未免有些失落,药房里好多的医书就看不懂了。   所以就下定决心跟干娘学认字,可现在干娘肚子里头有妹妹,也不好去烦她,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到了夜晚,郑齐端来了热水给允贤泡了脚,然后扶她到榻上去了,顺便摸了摸她的腹部,三个多有身孕,还不太明显,又想到白天说的话,不禁好奇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个妹妹?你怎么推算的?”   允贤看了看他,又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   “你是怎么知道的?”郑齐接着问,还握了她的手。   “别问了,都说是推算的,也没准儿。”允贤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他的手自己睡去了。      ☆、第十五章      这天,郑齐一出门,就给荷香拦了个正着,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有些不习惯。   “干爹你去哪儿?能不能带我去?”   “不行,留在家里照顾你干娘。”郑齐知道荷香活泼好动,但允贤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可不行,“你不是想学认字吗?让你干娘教你!记住,别让她太累。”   “噢!”荷香答应一声,蹦蹦跳跳回屋子里去了。   允贤认得这个干女儿不错,荷香又能烧菜做饭,又能照顾人至少他出门的时候能够放心。来到镇子外,雇了一辆经常用的骡车,按照允贤的吩咐去县城买药,一只脚刚踏上车,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望见是碧娘。   碧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大木匣子,“郑齐,你要去城里吗?我能不能搭你的车?我的行头坏了,要去城里修一修。”   “好啊!上来吧!”郑齐也没多想,一下子就把她拽了上来。   上了车,碧娘终于缓了口气儿,“直直跑了一路,累死我了!”又打开匣子看了看,唱戏用的行头凤冠老老实实在里头躺着,“下个月就要去唱堂会了,我得修修它。”   “看起来你真的挺喜欢唱戏的,不仅仅是谋生。”郑齐在一边搭话。   “没办法,从小家里就没饭吃,父母为给找条活路,就卖给了戏班子,管他什么喜欢、谋生啊!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干别的。”想到自身,碧娘不免嗟叹,“小时候学戏是挨了些打,不过现在好了,也算戏班子里的顶梁柱!说这些你肯定不懂,听那老不死的说你家是京城的大盐商,自然不知道民间疾苦。”   郑齐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老不死的是王道长,莞尔一笑道:“也不是,我还是懂一些的。”   说着话才感觉到时间过得飞快,骡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中午停在了郑齐经常去的那家茶棚吃饭。路边一个小茶棚也没什么好吃的饭菜,只有白粥、包子和鸡蛋,再加上车夫三个人一起吃了饭,继续向县城行驶。   差不多午时末才来到县城,之后两人就便道扬镳,郑齐去吕掌柜那里买药材,碧娘去找人修行头,说好事情结束在城门外碰头。   郑齐那里买药挺快的,一直在城外等着碧娘,直到申时末,她才急匆匆地返回,看她欣喜的样子,行头应该是修好了,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回到溪樵村天刚刚擦黑,灯火掩映,鸡犬相闻。   允贤跟着荷香不知道在门口盼了多少次,终于把人把等来了,正要吩咐荷香搬药材,结果看到碧娘从骡车上下来,不止如此,更兼着帮郑齐往药房里搬药材,还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搬完药材,允贤连个谢字也没有,一张脸冷冰冰的。   “吃了饭再回去吧!”郑齐倒是招呼碧娘。   碧娘摆摆手道:“不了,今天也迟了,一会儿那伙子人要回来吃饭了。”   待碧娘走了,允贤立即吩咐荷香关门,然后回到卧室,一动不动坐在了榻边。   郑齐见她这个模样,上前挽了她的手道:“不舒服吗?”   允贤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问,“碧娘怎么跟你一起去城里了?”   “她是去修行头的。”郑齐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道长不是接了个活儿吗?下个月演出,邻村有个人过寿,定钱都送来了,碧娘是戏班里的花旦,行头挺对她挺重要的。”   允贤一直默默听着,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知道自己想多了,元宝自然不会跟碧娘有什么,顶多就是碧娘自作多情吧!她胆子再大,也不敢以对元宝表露什么,无非就是想见见他,和他说说话,可见了又怎么样?元宝不过就是把她当做碧娘,自己的好朋友罢了。   翌日。   好久没有开锣的戏班子终于有动静,一大早儿就在院子里排演《八仙过海》,要给人祝寿,当然要演些喜庆的戏文。听到敲锣打鼓之声荷香早就忍不住了,干娘刚一放话,扶着她就来凑热闹,隔壁的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圈儿的人,都是闲着无事来看热闹的。   允贤看了一眼扮演何仙姑的碧娘,当什么事儿也不曾发生过一样,默默坐下来观看。   王道长见徒弟来了,忙上前搭话,“丫头,这戏排的怎么样?还成吧!”   允贤点了点头,不能唱戏的时候戏班子里的人总是找些零活儿来干,总算恢复到老本行了。   王道长才要说什么,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子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道长,我祖父明天过寿,你能过来演场戏吗?我父亲从城里订的那个戏班了过不来了,您帮帮忙吧!”   王道长一听就不是滋味,你订的城里戏班子过不来,方才想起要我救急,没门儿!才要说两句好听的,却被徒弟打断了。   允贤见过这孩子,是张老爷子的孙子,名叫张敬华,张老爷子从前当过里正,在这个镇子里德高望重,一向处事公正,人人敬服。   “师傅,你明天不是没活儿吗?”一边说,一边向他暗暗示意。   “好吧!明天正愁没事儿做。”王道长也知道徒弟的意思,对那孩子道:“你先回准备着,明儿我们一早过去。”   待张敬华欢欢喜喜的走了,允贤也向师傅告辞回家。   一进门,就看见郑齐在翻晒昨天买的那些药材,隔壁动静那么大,他倒是无动于衷。   看见允贤,郑齐忙把怀里的名贴拿出来,“是刚才张家的小伙子送来的,说是他祖父明天过寿,让我们去凑个热闹。”   允贤看了看名帖又还给了他,“你去吧!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一边的荷香也插嘴道:“干娘不去我也不去。”   “那我一个人去了。”想想也是,以允贤现在的身子的确不合适凑热闹,吩咐荷香道:“明天好好照顾你干娘。”   “你就放心吧!饿不着我。”允贤低头一看,郑齐右手袖子边的线开了,便让荷香拿来针线,坐下来一针一针的缝起来,很是细致。   郑齐一直拿眼瞅着她,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趁着荷香不在,立马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又飞速闪开,“有个娘子真好。”   允贤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想想送什么礼物,下午到集市上买去,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郑齐细细一想,从前除了诚孝和孝恭两位皇太后,的确没有给长辈过寿的经验,“咱们送什么?”   荷香打趣道:“干爹连这都不知道,就是随礼呀!我们村子有老人过寿,家家都要包钱送去,过寿的人家管一碗长寿面。”   郑齐是知道随礼这件事的,出自太祖爷的《教民榜文》,原来是让乡邻之民相互帮助、扶危济困,现在有些变味儿了,但入乡就要随俗,“好吧!包多少你们做主。”      ☆、第十六章      郑齐去了张家参加寿宴,自有荷香陪着允贤吃午饭,饭后觉得有些困,就去卧室里休息了。荷香年少精神头大,中午是不用睡觉的,趁着午时安静便在屋檐下做针线,刚绣好一朵小花儿,就听见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长相很是威严,也很眼生,以为是来找干娘看病的。   “谭大夫在家吗?”   “在是在,不过她睡着。”荷香原不想让他进来,因为干爹吩咐过,干娘要是睡觉、不舒服的时候就把病人领到王道长那里,可现在王道长去了张家也不在,要是耽误了给病人看病,干娘会数落的。   “麻烦你把她叫醒,我不能待太久。”来人看起来很急。   “可是干娘不舒服,此时正在休息,你待会儿在来吧!”荷香根本不认识他,一直挡在门口,万一他是坏人呢!干爹又不在家。   来人关切的问道:“她不舒服?她生病了吗?”   眼神是作不了假的,荷香也看出了他的确很关心干娘,不解问道:“你到底是谁呀?”   来人有些着急了,朝荷香说话也大声了些,“我是你干娘的父亲,你说她不舒服,她到底怎么了?”   “你就是干外公?”荷香这才反应过来,“其实干娘也不是生病,就是有了妹妹!您等着,我去叫醒她。”   说完,一溜烟跑了。   杭纲一路策马赶过来,本是想见女儿一面说上几句话就走,结果被一个小丫头拦在门外胡搅蛮缠了半天,允贤什么时候收了这样一个干女儿。   允贤睡得不是很沉,在半睡半醒之间,甚至能听到荷香奔跑时叮叮咚咚的声音,也怪自己太疼她,平日给她买的佩环、首饰、衣裳也多,一走起来叮叮当当的,一准儿知道是她来了。   荷香扯着允贤的袖子,“干娘,干娘,干外公来了,在外面等着您呢!”   就这一句话,允贤猛地睁开始眼睛,“你说什么?干外公?”   “是啊!”荷香一直指着窗户。   允贤来不及多想,扶了荷香就往外走,如何不是呢!父亲就在窗前立着,比起八年前,他的确苍老了许多。五年前奶奶就去世了,虽然父亲的官爵越升越高,但他一直孤零零的留在京中,平时只以书信来往,但这次他真的来了。   “允贤。”杭纲转过身子,一脸和煦的望着女儿,八年不见,她的模样没什么改变。   “您怎么来了?”允贤连忙吩咐荷香倒茶,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荷香倒了茶就躲的远远的,怕碍着他们父女要说体己话。   杭纲向前走了几步,再次好好打量着女儿,“爹奉旨到岭南一带巡视,正好路过这里,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刚才听那个……干外孙女说什么你不舒服,什么有了妹妹的?”   允贤下意识把手放在腹部,这个荷香的嘴可真快,“没有不舒服,就是……您要当外公了。”   “真的?”喜讯来的太快,杭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天保佑,我杭纲终于能见到下辈人了!要是你奶奶还活着,一定高兴极了。”   允贤对父亲深感愧疚,像他这样的年纪,早已该子孙满堂,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如今仍是孤身一人。   “义父和义母他们好吗?”   “都好,一直惦记着你。”杭纲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道:“皇上呢?”   “他不在,出去了!”   杭纲点了点头,“见你过得的好,我也就放心了!爹爹不能在这里多留,还要赶上前面的人马,你要好好保重!待爹爹从岭南回来再来看你!到那个时候,我的外孙一定出生了!”   允贤垂泪,默默低了头,父亲既然有公务在身,也不便太多挽留,“您也保重。”   杭纲大踏步出来,见荷香仍在大门口守着,吩咐一句:好好照顾你干娘,便策马绝尘而去了。   荷香忙跑回屋子里,结果干娘正坐在榻边哭,上前给她抹了抹眼泪。   “我没事儿!”允贤握了荷香的小手,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刚才应该和父亲多说几句话,再相见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郑齐从张家的寿宴回来,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儿,荷香在院子里晒被子,允贤却坐在屋檐下发呆,对他也视而不见,便把荷香叫过来悄悄的问。   “干外公来过了。”荷香的声音低低的,忍不住的欢心雀跃,“原来干外公是在京城做大官的。”   郑齐这才知道杭纲来过一事,上前寻问允贤道:“杭大人怎么来去匆匆的?也不在这里多待会儿?”   允贤方才收回心神,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道:“父亲有公务在身,说是要到岭南一带巡视,不能久留。”   郑齐是懂得允贤的,虽然面上淡淡的,从不表现出大悲大喜之态,但她内心早已是跌宕起伏了。握了她的手道:“那他一定知道自己快当外公了?”   允贤点了点头。   “他一定很开心对吗?”   允贤再次点了点头,柔柔靠在郑齐的怀里,望着一碧无垠的蓝天,盼望着父亲早日从从岭南回来,幻想着他看到外孙子时笑容满面的样子。   南国雨量充沛,自入夏以来接连下了几场,此后一直是麻阴的天再加上淅淅沥沥的小雨,半个月来从未间断。雨天药材必定受潮,郑齐到药房转了一圈儿,果然发现了几味药材已经不能用了,便打算拎出去扔掉。   允贤这时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一味困乏得很,这时候还没有睡醒。   郑齐刚刚把药材丢掉,就听见隔壁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推开门一看,原来是戏班子平日排演的地方全坐满了衣衫褴褛的贫民,碧娘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正在往他嘴里喂粥。   郑齐从那群人里挤过去,寻问道:“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知道呀!这些都是那个老不死的一大早儿领来的。”碧娘怀里的小孩子一直哭,她一直哄,“听说是邻县遭了灾,这些人都是逃难来的,老不死的一看撑不住了,去找张老爷子想办法了。”   这么多的人,一看就不是小事情,郑齐找了几个灾民寻问,均说是涢县遭了水灾,他们是逃难到此的。      ☆、第十七章      王道长还是把张老爷子给请来了,还顺带着找来了里正,也是张老爷子的侄子。老爷子一看这么多人,拖儿带女、蓬头垢面的甚是凄惨,暂时让他们去镇子上华佗庙安身,同时也安排了乡勇和自家的奴仆往那里运送粮食、被服等,灾民们自然是千恩万谢,扶老携幼而去。   这里安置妥当了,张老爷子又对王道长说:“华佗庙那里麻烦道长招呼着点儿!我看他们有几个生病咳嗽的,俗话说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以防万一,不能让他们把病气带到镇子上来,这酬金必定多多奉上。”   王道长一口应了下来,“您就放心吧!这几天下雨我也没事做,会看着的。”   “道长,您需要什么药材就到我那里去拿。”郑齐上前道:“索性您就开个单子吧!大概需要什么药,我让人去买。”   张老爷子一听,不禁对郑齐刮目相看,“这一点儿倒是疏漏了,那就有劳郑公子了!这钱也不能让你一人出,开了单子找我的管家报账就行。”   郑齐笑道:“不用了!这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那好,就劳烦两位了。”安排了这里的事宜,张老爷子自去华佗庙那里安置灾民。   待外人一走,碧娘便开始抱怨,“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惹的事儿,弄得整个镇子鸡犬不宁。”   “也不能这样说,道长也是一片好心。”郑齐忙替道长说话。   王道长道:“也不是我想多管闲事,我一大早儿就想出去寻点儿营生,结果看到镇子外面坐着那么灾民,其中还有小孩子,能不管吗?难道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你还有理了你!”碧娘瞪了他一眼,自去收拾院子。   郑齐凑到王道长面前道:“您开了单子就给我送过来吧!不过此事千万不能允贤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   “我心里有数儿。”王道长如何不知道徒弟的性子,“放心吧!你先回去,我领几个人到华佗庙那里看看大概需要什么药。”   郑齐回到房里的时候,允贤已经起来了,正在对着镜子挽头发,顺口问一句,“你到哪儿去了?”   “去道长那里了。”郑齐也帮着她梳头,“道长需要些药材,先从咱家拿吧!”   “行啊!谁病了?”允贤问。   “好像是张老爷子家的一些亲戚。”郑齐赶紧把话说在前头,“这事儿你可别管,张家请的是王道长,你可不能抢你师傅的生意,这几日下雨,他们就等这个钱呢!”   “我哪有抢生意了。”允贤玩笑似的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家里的药材也不多了,又赶上雨天,往城里的路也不好走。”   “没事儿,等明天天晴了我就去。”   天气跟郑齐预想的并不一想,雨从午间开始就越下越大,到了傍晚仍没要停的意思,仿佛天地都要沉浸在连绵不绝的雨幕里。华灯初上,一人急速的拍门,郑齐披了蓑衣去开,看到碧娘跟个落汤鸡似的站在雨地里。   “这个是那老不死的写的药单子,我看明天去不成了,你先拿着吧!”碧娘的油纸伞在大雨中根本不管用,整个人被雨给浇透了,但一直揣在怀里的药单子没湿,顺手递给了郑齐。   “没事儿,家里还存着些,等明天雨势小一点儿,我让人去城里买。”这雨实在是太大,容不得多交待几句话,“你赶紧回去吧!别淋病了。”   看着碧娘跑回了家,郑齐才回来把大门锁好,一转身见到允贤立在屋檐下,刚才下那么的雨,她应该没听清吧!   “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郑齐脱了蓑衣,把允贤扶进了屋子里。   “她跟你说了什么?”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话,但来人一定是碧娘。   “没什么呀!就是你师傅要用药的事儿。”郑齐言词闪烁,生怕有灾民生病一事被允贤知道。   一时沉默下来,允贤一言不发,继续坐在榻边缝制婴儿的小衣服,心里是有些疑心碧娘,但郑齐她还是相信的,兴许就是师傅让碧娘来传个话。   “明天再做吧!油灯很暗,小心伤了眼睛。”郑齐柔声劝着,顺便把她手中的活计搁了下来,再弯下腰在她的腹部仔细听了听,“她还老是乱动吗?”   允贤点了点头,也认为这个孩子太活泼了,自己本来也算体格健壮,从前在瓦剌吃了那么多苦也受得住。可肚子里孩子更胜一筹,自从怀孕以来,胃口就一直不好,整日病怏怏没力气,硬是给折腾的瘦了一大圈儿。   “真的是个姑娘?女儿有这么闹腾人的?”郑齐自是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里。   允贤看了看他,拉过他的手放在腹部,“你在这里,她还算安静。”   郑齐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她将来一定听我的话?”   允贤浅浅一笑,谁知道这个很不安分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夜已经很深了,油灯甚是昏暗,只听见窗外的大雨声。   允贤多次合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看了看身边的郑齐,呼吸均匀而平稳。一时又觉得口渴,便支起身子起来倒水,郑齐睡觉挺警醒的,伸臂扶住了她。   “是不是口渴?”   才要下榻,却被允贤拦了下来,灯火下她的脸颊粉融融的,光洁如瓷玉一般,忍不住吻了吻,鼻息里是淡淡的香气,吻着吻着又移到了唇上。   允贤动了动身子,最终没挣开,就那么让他吻着。   差不多吻够了,郑齐才放开允贤,一时又不好意思,暗暗握了她的手。   允贤浅浅一笑,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我都五个多月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你想做什么就做吧!”说完这些话,便把头压得低低,自从有了身孕,就被他当成了琉璃娃娃,平时动都不敢动她一下。   郑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恍然大悟,“也没有那么急,你好生歇息吧!”   允贤颇有些尴尬,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无奈道:“那你去倒水吧!”   “噢!”郑齐应了一声,下榻去倒水,结果一踏进水里,冷冷的,害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仔细一看,屋子的地上全是水,差不多有四指的高度。      ☆、第十八章      郑齐暗道不好,应该是雨下的太大,水灌了进来,屋外那条河此时也应该溢满了,要不然雨水不可能流到家里来。   “元宝,这是……。”允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下意识的捂住了腹部。   郑齐来不及多想,横抱起允贤从卧室里出来,整个屋子也只有那张八仙桌高一些,便将她轻轻放在上面,又去找了一条毯子给她裹住了身体。   同时,屋门被拍的山响,荷香一头扎了进来,披头散发地一脸的惊恐,“干娘,我们赶快逃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跑不了了!”   允贤看着郑齐,不知该如何是好,荷香到底是经过洪灾的。   “逃什么逃,这才多大的雨。”郑齐看了看窗外,黑压压一片,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吩咐荷香道:“你在这里陪着你干娘,我去外面看看。”说着,披了蓑衣就走。   “郑齐。”允贤被他给吓坏了,大叫一声却没有拦住他,也想着追出去,可看了看隆起的腹部,便一动也不敢动,握着荷香的手担心着、焦虑着,窗外的雨声让她心烦意乱,思绪又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树洞里,他就是这样出去的,找到他时昏迷不醒,冻了一身的伤。   万般等待中,郑齐终于回来了,全身都被雨水浇透,拿手巾擦了一把脸道:“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全是雨,都淹到了膝盖处,咱们千万不能乱走动,等到天亮再说。”   允贤握着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悸动,“先到寝室换身衣服,别生病了。”   风雨交加中,天终于亮了,雨势也越来越小,允贤在郑齐怀里睡了一夜,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际,熟睡的神情里带着淡然的微笑,风雨也好,洪水也好,只把牢牢抱着他,生也好,死也好,只要在一起。   郑齐将她放在榻上,拿了薄被盖得严严实实,地上的积水在漫漫退去,院子里狼藉一片。   荷香拎着扫帚跑了过来,“干爹,我知道你不放心外头,我会照顾干娘的,我也煮了粥,也会把院子打扫干净的。”   郑齐笑了笑,这个孩子太懂事了,简直就上天赐的宝贝,“好吧!干爹有空的时候教你认字。”   出门一看,整座小镇不见了当初的风光秀美,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刷后的残留的泥沙,百花凋落、绿柳低垂,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在打扫院子、门前,张老爷子和里正指挥着一队乡勇在河边装沙袋子,看来有了昨夜的教训,沙袋子派上了用场。   郑齐上前一问才知道昨夜并没有百姓伤亡,华佗庙里的灾民同样有惊无险。   张老爷子摇头叹息道:“郑公子,不瞒你说,我已经将这里的情况递交给陶县令了,他明文说要拨粮拨钱,到现在连个动静儿都没有。”   想想也是,华佗庙里那么多灾民,可都是一张张吃饭的嘴,郑齐也理解张老爷子的难处,便从衣袖里掏出药单子和一张银票,“道长已经列好了所需的药材,这些钱买药也用不完,您先拿着让人一并把粮食买了,先救救急再说。”   张老爷子一看那银票,一时目瞪口呆,“这怎么说话的,我们张家世代在这镇子做里正,救济贫弱是应该的,怎么好用外人的钱。”   “什么内人、外人的,我现在在这镇里的住,还要住一辈子,您就拿着吧!”郑齐生怕他推却,摆摆手走了。   张老爷子长叹一声,银子果然是个好东西,这下可似解燃眉之急了,吩咐侄子道:“把我们张家的粮食全部搬出来,再看看账面上有多少余钱,全部拿来购买药材。”   几天之后,小镇被整理的焕然一新,又恢复了往日面貌,可随之而来的是,大批灾民的涌入,他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几乎塞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最忧心的应该是张老爷子,一问才知道,这些灾民大多都是从楚州下辖的寿县、夏县和涢县来的,几场大雨下来,涢江、涪江两处决堤,周边的几个县已成了泽国,再加上朝廷救济不利,又听说溪樵镇不但能吃饱饭,还有人给医病,就纷纷跑来了。   此事动静太大,张老爷子已经下令将兰台寺和镇上最大的戏园子腾出来给灾民们安身,可照样人满为患,更有甚者灾民们还是不停的涌来,又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最槽糕的还是无粮、无药、无钱。   他已经几次三番给县里发报告,要钱要粮,可最终都石沉大海,眼看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县令陶德竟然亲自跑了来,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通大骂。   “好吧!这里的事儿我也不管了,我弄得倾家荡产还不落好。以后你来管,你好歹也是从这个镇子出去的,做人不能忘本。”   陶德一看他老人家气成这个样子,连忙相劝,“叔,其实我也有难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我带了些钱粮过来,您先对付着。”   张老爷子一甩袖子,“不用了,我已经挨家挨户集合了人,不用您在这里假惺惺的,那怕我们一两一两的捐,也要把这事儿撑过去,不能让一个人饿死。”   话音刚落,张敬华匆匆跑了进来,说是人差不多集合齐了,请他训话。张老爷子来到自家门前,果然镇子上各家各户都来了人,他把事情这么一说,也都愿意捐助,便让孙子一一记下来,末了看到郑齐,也就不好意思朝他伸手了。   “郑公子,这次就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你们还缺多少,我一并出了。”   说罢,惊叹声此起彼伏,陶县令看了看他,又向张老爷子嘀嘀咕咕讲些什么!惹得张老爷子大吼一声,“有什么话就明着讲,不要背地里搞小动作。”   陶县令也没办法,再加上他跟这镇子里的人也熟悉,实话实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不是我不肯出钱出粮,也不是我不肯帮助乡亲们,实在是顶头上司之故。”   郑齐微然一笑,“你是顶头上司不就是楚州知府郭天赐吗?怎么我娘子得罪了他弟弟,他便拿这座镇子来开刀?”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郑齐的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恍然大悟,现任楚州知府的弟弟就是住在凤凰山下那位守备郭天祥,他女儿未婚有孕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去求谭大夫堕胎被拒之门外,又认为是谭大夫走露了风声让郭家丢了人,所以才起了报复之心,顺带恨上了这座镇子。   陶德唯唯诺诺向张老爷子道:“叔,知府大人他知道您和谭大夫的关系不错,就故意作难,别说你们在这里筹钱了,他设下关卡,就算你们买了粮也过不来,整个楚州恐怕也没人敢把粮和药卖给你们。”   众人一听,一下子炸开了锅,万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甚至有人提出让谭大夫去给知府赔礼道歉,最后弄到一起随声附和。   “住口。”郑齐怒喝一声,终于鸦雀无声了,他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让我娘子去道歉,一个个义愤填膺的,都忘记自己生病的时候我娘子是怎么待你们的?又是义诊又是白拿药的,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被他这么一骂,众人似才清醒过来,也想记起了谭大夫平日的好处。   张老爷子上前道:“郑公子,这件事情还是我来想办法!我不会让谭大夫去道歉的。”   “还是我来想办法吧!”郑齐向张老爷子抱拳告辞,头也不回一下,翩然而去。   郑齐回到家才发现允贤与荷香都不在,又去隔壁看了看,碧娘也不在,心中暗道不好,这些天她一直打听灾民的事情,又知道王道长一个人在华佗庙里撑着,一定是趁自己不在家,拉着荷香一起过去了,可她的身子……。   郑齐来不及多想,一路小跑朝华佗庙的方向而去,虽然镇子里有大批灾民涌入,但一如从前的安定,不论昼夜都有乡勇在街头巡逻,安置灾民之地也都有乡勇团练的驻守,秩序甚是稳定。   来到华佗庙,里头乌央央全是人,外面有一队乡勇气守着,一股股药味四散漫延开来。张老爷子就是怕疫病传出去,才把灾民中生病的人安置在这里,没生病的都暂时在兰台寺和戏园子里安身。   乡勇中有几个是认识郑齐的,均说谭大夫在里面给人看病,郑齐赶紧进去找,如何不是?允贤脸上遮着白巾,身后跟着碧娘和荷香,在那里弯着腰给人诊脉,她又用了从前的老办法,不同病症病人的胳膊上系着不同颜色的丝带。   郑齐正要过去,便被王道长给拽住了,“我看着呢!你就放心吧!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寒症、痢疾和打摆子,也不算什么疑难重症,戏班子里的人全来帮忙了,不会累着允贤的。”   郑齐怎能不担心,就允贤那身子,如何能给这么多的人看病,可又不能去阻止她。   “郑公子,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药快没了!与其你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去张家禀报一声,让他们赶紧把药送来,我这里实在是腾不开手。”王道长一边说,一边看着郑齐的表情,“怎么了?难道真的没有药了,我听说整个楚州的药铺都不敢把药买给我们,不会是真的吧?”   郑齐这才记起这件事儿,向王道长交待道:“您千万帮我看好允贤,我这就去想办法。”说罢,朝允贤看了一眼,匆匆出了华佗庙。   郑齐回到镇子的时候,差不多是子夜了,也顾不得回家,直接去了去华佗庙,一问碧娘才知道,允贤已经回来了。他这才紧赶慢赶地往家跑,大门开着,厨房里的油灯亮着,允贤在寝室的榻上歪着,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唤了两声,心疼可想而知。   “你回来了?”允贤看起来就一付很疲累的样子,“怎么样?找到药材了吗?现在这镇子是没有药也没有粮了!原来是我的原因才导致郭家报复,连累了这么多人。”   “不关你的事。”郑齐侧身抱住她安慰,“放心吧!越州离楚州最近,我已经从那里调来了钱粮和药材,最迟大后天也就到了。”   “真的?”允贤眼中一亮,登时松了一口气,这里的人终于有救了,“还是你有办法。”   “那是,我是谁呀!”郑齐半开着玩笑,突然又冷下脸来,“郭天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这次涢水、涪水两处决堤,之后还要征调课口重修大堤,还有赈灾、重建种种麻烦事儿,他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府,这些事还指着他去办,这时候要是换人,恐怕更加稳不住局面,且看他日后的表现吧!”   允贤浅浅一笑,“我的阿镇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依着你以前的性子,早给他……。”   “你叫我什么?”郑齐对这个新称呼很不适应,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你忘记我的本名了呢!”   “怎么会呢!”允贤开心起来早忘了身上的乏累,“以前你还哄我,说自己是两手空空一个人来的,现在你怎么解释?”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见深也不放心。”郑齐抱着允贤很是惬意,“一般我不会联络他们的,我也不喜欢他们在这里晃荡打扰我们,除非有大事儿,像今天这样的!等过几年,我们的日子的更加安定了,我就打发他们回去,我们一家三口就像普通人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允贤点了点头,十分同意他的说法,不管怎么样,这一件大事总算解决了。   眼看着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镇子里急需的钱粮、药材终于运来了,运送物资的马车均从越州而来,一路畅行无阻,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奔走相告着。张老爷子立刻让人把物资盘点清楚,连连向领头之人道谢。   领头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为人爽朗却不肯透露姓名,只说这是赈灾之款,是越州知府特意拨给这座小镇的,褒扬这里民风纯朴,扶危济困。   张老爷子好酒好菜的把运送物资的人全都招待了一番,临走还亲自送到了镇子之外,可他越想越不明白,郭知府是根本不会给这里拨款的,还阻断了一切通道,这些人又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的?   老人家来到华佗庙,果然遇见了郑齐,上前问道:“郑公子,你让人送来的东西我们已经收到了!几乎把我们张家的仓库都要塞满了。”   “我什么时候送东西了?”郑齐一口否认。   “真的不是你让人送来的?”老人家打量着郑齐的表情,“那个领头之人明明是地道的京城口音,还有虽然他在外头罩了衣裳,但在搬运东西时还是露出了飞鱼服的衣摆,他明明是锦衣卫。”      ☆、第二十章      张老爷子饶有深意的看向郑齐,“老夫虽然是山野之人,但也是知道锦衣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抓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他们平日在午门外昼夜守卫,如何来到偏僻的乡野之地呢?”   他一直猜度着郑齐的来历,一直一无所获。   郑齐一脸无奈道:“老爷子,我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什么锦衣卫,在哪儿?我也想见识见识?”   “郑公子……。”   话音未落,就听到华佗庙里一阵大乱,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异口同声似在同时呼唤一个人‘谭大夫’。郑齐心中一惊,拨开众人冲了进去,他看到的是允贤摇摇欲坠,被荷香、碧娘一边一个扶着,在场所有之人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   “允贤。”郑齐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了她,怀中的人柔弱无依,像雨里飘摇的游丝。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累了。”允贤脸上仍挂着微笑,奈何无一丝力气。   一直在另一边忙碌的王道长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看允贤的样子,忙上前搭了搭脉,“暂时没什么大碍,赶紧把她抱回去歇息吧!都说让她今天不要再过来,挺着大肚子还逞什么强!”   郑齐忧心如焚,抱了允贤就走,碧娘、荷香才要跟他们一起走,却给允贤制止了,“我不要紧,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学了这么多天,你们也能帮上忙了!留下来照顾他们,郑齐会照顾我的。”   听完这话,郑齐更加心疼,这应该就是允贤现在的心愿吧!   “你们两个留下吧!我会照顾允贤的。”   当他把允贤放到寝室的榻上时,才发现她的神情明显不对,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一付很痛苦的样子。“我去把叫道长叫来。”   “来不及了!”允贤摇了摇头,“元宝,我自己可以的,我好像是见红了,你帮我看看。”   郑齐一听,赶紧将帐幔放下来,褪去她的裙衫细细查看着。   “有没有见红?”允贤气息渐弱,担心之下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痛楚,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对她很重要,“元宝,有没有?”。   “没有!允贤,没有!”郑齐略略松了一口气,拉过薄毯遮住她的身子,但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还是把王道长叫来吧!”   允贤凄清一笑,“还好没有见红,想来是动了胎气的缘故,取当归身一钱,白术一钱,黄芩一钱,川芎八分,陈皮五分,香附六分,白芍药七分,砂仁六分煎药,服下可以安胎,你快去吧!再帮我把银针拿来。”   郑齐知道她的固执,也没有争辩,均照着她的愿意行事。   晚间,王道长来了,允贤已沉沉睡去,郑齐便把她的症状说了一遍。王道长又给允贤搭了一次脉,发现她的身子已略有好转,胎象也暂时稳了下来,叮嘱郑齐一定看紧她,切不可再让她操劳。   天空放晴,夏日骄阳似火,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生病的灾民大多已经好转,王道长和戏班子里的人仍然驻守在华佗庙里照顾余下病人。   歇息了十几日,允贤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时不时还寻问荷香灾民的情况,口授给她许多的医术与良方,荷香识字有限,仗着聪明也记下了不少,在华佗庙里也能给王道长打打下手。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郑齐打算到集市上买白糖糕,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荷香跟一个小伙子在柳荫下嘀嘀咕咕,仔细一看原来是张老爷子的孙子张敬华,难怪呢!他俩最近在华佗庙待的时间长了,就郎有情妾有意起来。张家不错,是个厚道人家,定不亏待荷香这个干女儿的。   郑齐故意躲开他们绕着走,刚下来来石桥,小镇顿时陷入一片大乱之中,集市上的人四散逃窜着,急促的马蹄声和金属的撞击声音传来,一大队兵马将整个镇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张老爷子得信后火速赶来,带了一众乡勇和闯入小镇的人对峙着,石桥下的一处空地俨然成了一触即发的肃杀之地。   为首之人根本没有下马,一如扬鞭轻笑着,“张老爷子,我们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而来,一来是替你安置这里的灾民,二来是为了征调课口一事,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人不但张老爷子认得,郑齐也认得,就是郭守备的儿子郭华,自打郭天祥病重,他就接了守备一职,今日定是抱着某种目的来的。   张老爷子道:“征调课口乃是朝廷法度,犯不着带这么多兵马!有一件事老夫倒是想问问,不知知府大人要如何安置这些灾民?”   郭华皮笑肉不笑,“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他们走的,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位神医,把这些灾民的病全给医好了,既然病好了,就算我楚州的课口,老弱妇孺留下,剩下的都给我修河堤去。”   张老爷子给他气坏了,又找不出言语辨驳,知府征调课口修筑大堤也在情理之中。   “你什么你!知府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郭华轻蔑的笑道:“别说是你们这里了,这次汛情闹得太大,几个县受灾,哪个镇子没有灾民?就你们会扶危济困吗?这次涢水、涪水开了两个大口子,朝廷下令要加急修复,知府大人也出了严令征调课口,切不准以绢代役,你们镇子的户贴在我这里,点到哪个,哪个就得跟我走。”   郭华一番话说完,在场之人人议论纷纷,这也算今年头一回的徭役,还不准以绢代役,镇子里的青壮年看来要倒霉了。郭华捧着户贴,随手翻阅着点名,在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中,镇子上的青壮年就要被调去做河工,最后回不回得来,还是两码事。   念完名单,张老爷了给他气得破口大骂,“你这畜牲,明明就报复!就算知府要征调出役课口,也不会把这个镇子的一大半青壮年调走,这是哪里的法度?他们都走了,田谁来种?”   “这话你找知府大人问去。”郭华一脸轻松,“噢!我还忘了个人,郑齐!还有戏班子那些人,听说有个老道会治病,一起带走。”      ☆、第二十一章      郭华话音未落,人群里像炸了锅,谁不知道这次灾民涌入镇子的善后一直由王道长和郑公子他们一力承担,现在竟然要把他们抓走,明明就是报复谭大夫。   碧娘更是站出来大喊,“扯着你的嘴胡诌什么?原来你除了逼死亲妹妹还会祸害好人!我们戏班子是暂时在这里落脚,你的户贴上有我们的名字?郑公子是从京城来的,他的名字会在你的户贴上?”   郭华早知道他们要捣乱,向后头兵马指挥招了招手,“看来他们不想走,动手给我抓,要是有伤着蹭着的,自然怪不到我们头上。”   “慢着!”张老爷子大喝一声,镇上的乡勇虽然不能跟正规军队相提并论,但还要辨上一辨,“郑公子是读书人,你们不能带他走。”   “读书人?”郭华笑呵呵道:“那就拿出读书人的凭证。”   郑齐一直在那里看着,就当一场笑话儿看,这个楚州知府竟然胡闹到这种地步,重修大堤还能指望他吗?   张老爷子颤巍巍走到郑齐面前,连连使眼色,“郑公子,你有什么凭证赶紧拿出来。”   “老爷子,我真的什么都没有!”郑齐笑了笑,转身面向碧娘,“照顾好允贤,我去去就回来。”   碧娘给他吓坏了,“郑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他明明就是想整死我们。”   “没事儿!替我照顾好允贤,千万别跟她提这件事,就说我到城里去了,很快就会回来。”郑齐交待了碧娘,玩笑似的来到郭华面前,“走吧!”   郭华这回可得意了,谭大夫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现在拿她没奈何,抓了她男人看她急不急。   张老爷子眼睁睁看着镇子上浩浩荡荡离去的人群,呼儿唤女、生离死别一样场面,实在受不了打击,一下子晕了过去。   允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对小镇之事一无所知,睁开眼看见碧娘、荷香一起坐在榻边,两人都是一付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你们怎么了?”   碧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荷香机灵,当场圆了过去,“是张老爷子病了,不过已经请了大夫,现在醒了。”   “噢!”允贤扶着荷香起身,只觉得腰酸背疼,问道:“你干爹呢?买白糖糕买到现在没有回来?”   荷香支支吾吾道:“干爹去城里了。”   “去城里做什么?” 允贤不解,但荷香的神情明明就是说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荷香也担心干爹,就是不敢表现出来,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她一哭,允贤六神无主,转头寻问碧娘,“你快说,郑齐到底怎么样了?”   碧娘忧心如焚,连连倒退了好几步,郑齐明明交待过不要对允贤提起,可现在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就算允贤不问自己,也会去外面问别人,这事儿瞒不住。抽泣道:“他被抓走了,道长还有戏班子里人的都被抓走了,就是那个郭华使的坏,他带了好多兵来,在镇子上抓了好多人。”   允贤只觉得心中一阵痉挛,要不是荷香扶着,肯定栽倒在地,慢慢感觉到心口透不上来气,“不行,赶紧给我爹写信!荷香去拿纸笔。”   荷香哪里敢松手,抱着她死死不放,“干娘,你别这样!肚子里的妹妹要紧。”   允贤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不行,来不及了!我得亲自去才行,赶紧叫最快的船,我们现在就去京城,我得去找见深!”   说完这些话,一头栽了下来,幸好被碧娘和荷香拼命扶住了。   眼前的场景好美,又回到了自家的屋檐下,有漫天的大雪、有梅树、夜空里有绚烂的烟花。允贤低头看着雪里的字迹:千门万户瞳瞳日。“元宝,咱们十五一起去看花灯好吗?”大雪中,允贤四处寻找着,并不见郑齐的身影,大雪中只得她孤身一人,“元宝,元宝!”猛地惊醒,是一室昏暗的灯光。   “允贤,允贤!”郑齐紧紧握住她的手,适才定是做恶梦了,后悔不该跟姓郭的治气,害她白白担心了一场。   “元宝!”允贤一脸迷茫,弄不清是梦是醒,牢牢抱着他的头颈抽泣,“听碧娘说你被人抓走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到去京城找见深,结果就晕倒了,我真没用!”   “允贤,让您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儿,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郑齐抱紧她,柔柔抚着她的发丝,“没事的允贤,我好好的,害的你晕了过去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之故!”   “元宝,你真的没事?”允贤双手捧着他的脸,泪光盈盈,“你真的回来了,我不是做梦吧?”   郑齐柔声安慰道:“当然不是做梦,不光是我,王道长和戏班子里的人也都回来了,镇子上被他们强掳去的人也会陆陆续续的放回来,征调课口自有法度,容不得郭家胡作非为。”   允贤这才破涕为笑,以尖指划过他的脸庞,“我就知道是这样!都是我白白担心了,急火攻心之下什么都给忘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因为你是我的元宝,是我的郑齐,是我的阿镇,是我的朱祁镇!我傻乎乎的竟然想到要去京城找见深。”   “你一点儿都不傻,因为你担心我的安危。”郑齐吻了吻她的脸庞,“我没事的允贤,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瓦剌那么苦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多好呀!”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允贤终于安安稳稳的睡去了,荷香在厨房里煨着鸡汤,香飘四溢,一边跟张敬华在里头嘀嘀咕咕,一边又悠然的哼着小曲儿。郑齐笑了笑,信步到门外,打算去王道长那里看看,结果看到碧娘靠在墙角,臂弯里挎着篮子,像一根木头一样戳在那里。   上前打招呼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给允贤做了好吃的?怎么不送进去?”   碧娘蓦地抬头,看见他如同看见鬼魅一样,拔腿就跑。弄得郑齐一脸茫然,几步就追上了她,在石桥下头,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刚才你来过?”   ☆、第二十二章      碧娘想挣开他的手,挣了半天也挣不脱,只是一直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碧娘,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你跟允贤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问不明白,郑齐哪里肯放她走。   碧娘被他逼的实在没了法子,刚才不过听到只字片语,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了一样,从他们的对话来看,郑齐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盐商,但真要把刚才他们的对话细想一遍,她仍然觉得不可能,也许是自己听错了。   但自己明明不可能听错的,一下午的功夫,郭家被抄,郭知府、郭华一起锁拿京城问罪,因楚州水患流离失所的灾民均由越州知府出面安置,道长和戏班子里的人也回来了,不止如此,那些被强掳去的壮丁也被陆续送了回来,原本这一切都想不通,可如今一下子都能说得过去了。   可听见了又怎样,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也没有人会相信,不如当作懵懂不知,“没有听到什么呀!见你们在说体己话,我就出去了!你还不知道我吗?就算我听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郑齐这才松了手,微然一笑道:“这话说得极是,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我?”对他对视的一霎那,碧娘忙又把头低下,也许刚才听到的只是他们在开玩笑,郑齐就是郑齐,是从京城来的盐商,他对允贤情有独钟,这样就够了。   “被你吓死了,进来也不吭一声儿!吓着允贤可怎么办?今天先这样吧!我得回去陪着允贤,你也快些回家吧!”此事已了,郑齐一身轻松,转身又回来,朝碧娘道:“听说张老爷子念着戏班子在此次给灾民医病中有功,都给你们分了田地和房屋,这样以后就不用天南地北的去唱戏了,也能安安稳稳在这里过活,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一个女子还能怎样!青松他们还可以种田养家,然后再娶妻生子,我……。”碧娘迟疑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郑齐,“我可以当孩子的干娘吗?允贤肚子里的。”   “可以啊!你跟允贤那么好。”郑齐一口答应下来。   碧娘浅浅一笑,也许这就是最大的心愿了吧!   月光下,她依然在石桥附近流连,脑海中全是郑齐离开时的背影,他衣袂翩翩,来去潇洒如风,他谈吐风雅、见识不俗,怎么可能是满肚子铜臭气的盐商!碧娘啊!碧娘,世上只有一个郑齐,你能认识他就足够了。   因为朝廷颁下严令,所有楚州之民众均由越州知府负责安置及灾后重建一事,不得怠慢,镇子里的灾民陆陆续续的离开,一一都被安置妥当了,被强掳去修河堤的男子也都重返了家园,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夏日骄阳似火,连一点儿风都没有,正午时分,大多数的人都躲在家里,集市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商贩。自打张老爷子给戏班子里的人安置了田地和住处,他们也都搬离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只剩下碧娘和王道长两个人,他们两人都种不来地,只好租出去赚钱,王道长一如的给人望气、算命,有时也当当游医,碧娘每日管着做饭、收拾家,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午后,允贤刚刚睡醒就听见碧娘在和荷香说话,之后就朝自己这里来了,忙把衣衫整理好,一动不动坐在了榻边。   碧娘的臂弯里依旧挎着一只篮子,笑呤呤道:“你睡醒了?我没有打扰到你吧?怎么不见郑齐?”   允贤心间一沉,今天问得这么明显,“他到张家去了?”   “噢!”碧娘也不等她让座,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把篮子放到了桌上,“郑齐和你都喜欢吃胡麻饼,我特地给你们做了。对了,郑齐已经答应了让我当孩子的干娘。”   “你什么意思?”允贤那一张脸冷若冰霜。   “怎么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做了点心送给你们有错?”碧娘看起来很是无辜,也很无奈,“允贤,你还拿我当朋友吗?这些天你总是躲着我,总是拿话挤兑我!我现在想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你误会了我!是,我是羡慕你,郑齐对你那么好,我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是,我是想和郑齐说话,那是因为我自小就走南闯北,见惯了那种粗鄙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郑齐这样的,所以我愿意和他说话,愿意听他讲道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因为这个误会我吗?”   允贤根本不想理她,懒得多说一个字。   “允贤,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不高兴,我以后不跟他讲话了。”碧娘一脸诚恳望着允贤,“我是个粗人,一时没有明白你的感受,我也是想了好几天才明白的,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如果是因为跟他多说几句话就生分了,我以后不跟郑齐讲话了,我也不会再做东西送给你们。”   “碧娘,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邻居,又是朋友,怎能不讲话呢!”允贤细细一想,也许是真的误解碧娘了,她大大咧咧一个人,对谁反感,对谁不反感,对谁好,讨厌谁都在脸上写着,从来不会隐瞒,元宝她不反感,甚至是有好感,她就想单纯的对他好吧!   碧娘点了点头,握了允贤的手道:“你真的相信我?那你别对我冷冰冰的,我只有你一个朋友,连你都不理我了!我就更孤单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满嘴粗话,大字儿也不识几个!我要是对郑齐有啥想法,那不是黑瞎子冬眠——尽做美梦吗?我还是很清醒的。”   话说开了,心结也就解开了,一扫从前不快,又恢复往日的欢颜。   说了阵子话,允贤又想起什么,便拿碧娘打趣,“也是我的错,我以前应承过你的,给你找个跟郑齐一样的,现在还没找到。”   碧娘撇了撇嘴,“你骗我吧!这世上哪有和郑齐一样的。”   允贤一听这话,立刻心满意足,是啊!这世上哪有和元宝一样的,世上只有一个郑齐。   “说真的碧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有合适的,该迁就的还要迁就,你也不小了!不能光挑人家。”   碧娘淡淡一笑,“我呢!现在也没啥想法,就想着等你的孩子出生了,当干娘。”   到了晚间,郑齐才回来,一见允贤就觉得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一直笑盈盈的,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了。   洗漱完毕,把寝室的帐幔都放了下来,这才脱了外袍到榻上跟她说话,“今天有好事儿?这么开心。”   “碧娘陪我说了一下午的话。”允贤浅笑着,很柔和的看着郑齐,“元宝……。”   “什么?”郑齐甚至觉得她今天高兴过头了,但是她能跟碧娘发生什么可开心的事儿?实在想不出来。   允贤一直在心里嘀咕,以前没怀孕的时候,总是动手动脚的,有时变着法子缠一晚上,现在动也不敢动,想也不敢想了,自己又不是琉璃娃娃,碰都不能碰。索性将心一横,伸手去解他衣襟处的钮子。      ☆、第二十三章      郑齐本能地把身子往后一歪,瞬间躲开了,她竟然这么主劝,以前都是可自己动手对付她的。“那个允贤,那个你身子不合适,咱们还是……。”   “现在无碍。”允贤把头压得低低,刚才就是一时冲动,谁让他这么久了都不碰自己。现在却有些尴尬,可是等了半天他依然无动于衷,“郑齐,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担心……。”一室昏暗,柔和的烛光淡淡染在她的脸颊,郑齐早就心猿意马了,谁说不想碰她,就是怕她的身子吃不消。   “你动作轻一点儿,应该不妨事。”允贤只觉得脸上发烫,她也想不到自己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想想都无地自容。   郑齐天腆着脸蹭过来,犹豫了好一阵儿才去解她的衣服,然后将她平平稳稳放在了榻上。开始是蜻蜓点水般的吻在唇上,紧接着越来越按捺不住,锁了她的双唇深吻,透过唇齿与柔舌交缠着,尽管如此,他还是有顾忌的,尽量撑着身体不去压她的腹部。   吻过,他笑意款款的望着她,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再次埋下头,将吻移在她的颈项、耳垂、肩窝,爱怜地轻抚着一头柔柔发丝,时不时吮吻几下,撩拨几下。允贤身子微颤,双手去推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开,干脆搂过他的头颈,亲吻着他的侧脸,指尖在他衣内游走,掠过每一寸骨骼,浅浅低吟着:“元宝,元宝。   郑齐将内衫脱下甩到一边,动作轻轻浅浅的,有孕的缘故,他的幅度也不敢太大,但足以让她满意了。灯火光晕之下,帐幔里喘息、浅吟之声交织着,她的脸粉融融的,羞怯且满目柔情望着他。想起第一次与他时何等的激烈,就称之为情欲吧!现在才是真正的鱼水交融、枕席之欢。   子夜深深,一切都静了下来,郑齐倚在她的身畔,握住了细腻柔滑的手腕,回味片刻,忍不住问道:“刚才喜不喜欢?”   允贤忙把目光移开,娇嗔道:“没正经。”   郑齐微然一笑,没正经就没正经呗!今晚明明就是她先撩拨自己的。支起身子看了看水漏,时辰也不早了,又在她脸颊侧吻了吻,才躺了下来,脑袋里全是刚才与她缠绵时的画面,她红着脸在灯火下却不明显,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元宝你轻些!   偷偷笑了笑,又正经了起来,“允贤,我突然想到个事儿,等孩子出生了,这间寝室就显得太小了,我想在寝室的旁边再砌个暖阁,我们照顾孩子也很方便。”   允贤刚刚从柔情蜜意中醒过来,反应慢了许多,“嗯!你说的是。”   得到夫人的首肯,郑齐开始在脑海里规划暖阁的模样,用什么木料?应该建造多敞亮的?甚至规划起了要生几个孩子,最后更是打算把整个院子重新修葺一番,但空想是不行的,还是应该找个有名的工匠来设计。   之后便是平静到再不能平静的日子,花落花开之间夏雨化作了秋霜,不变的是小镇的风物,一如石桥下的溪水缓缓流淌,日复一日。   眼看到了临产之际,郑齐每天晚上都会陪允贤出来散步,从石桥绕到河堤,走一走,歇一歇,她喜好清静,白天的繁杂与喧嚣,确实不适合一个孕妇。   深秋的夜风带了寒意,尽管裹了斗篷仍能感觉到冷,眼看着时候不早,郑齐就想劝允贤回家去。可她却在石桥上坐了下来,对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入神。   郑齐也只好陪着坐下,将她柔柔揽在怀里,手掌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摩挲着,心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她了,这个淘气的孩子,自打允贤怀孕以来,被她折腾的就没有消停过,三、四个月的时候吃不下饭,五、六个月的时候双腿抽筋,还时不时揣上几脚提醒,七、八个月的时候顶着她的胃,仍是吃不下饭,现在终于到了快出生的时候。   “元宝,你看那河水上的月光,星星碎碎的,让人感觉在梦里一样!”允贤脑海里记起的是往事,就像节日里的流水浮灯,美却一瞬而过,就是与他的长相厮守,以前从来不敢奢望过,他有他的责任与肩负着的重担,还有自己发下的誓言,曾以为永远不可能了,甚至不敢去想,直到现在才觉得天下之事返璞归真却是这么简单。   “谢谢你来找我,元宝,真的谢谢你!此生再无遗憾。”   郑齐抱紧她,清清浅浅吻在她的脸颊,咸咸的竟是一滴泪水,“好了,别想以前的事了,想想以后吧!譬如,我们要生几个孩子,要娶什么名字。”   允贤这才笑了,突然觉得腹部有异样,她是大夫,懂得这种感觉是什么!顿时紧张起来,“元宝,咱们回家吧!”   郑齐也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将她扶起来,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很不舒服,“允贤,是不是……。”蓦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这还用问吗?忙小心翼翼把她扶回了家。   荷香正在厨房里拾掇,一看这情况,立马去寝室铺好了被褥,之后又跑到后院抱回一大捆柴禾准备烧热水时用,然后脚不点地又跑了回来,“我去东头把稳婆请来吧!”说完,飞也似的没了人影。   刚才疼痛了一阵儿,允贤又缓了过来,见他们一个个紧张的跟什么似的!自己插句话还真不容易,“没那么快,让荷香别去打扰人家,明天一早儿再请来也不迟。”   郑齐的心都被提到嗓子眼儿了,紧紧握着允贤的手腕,恨不得把全镇子的稳婆都找来,恨不得替她受苦。“没关系的,荷香也是放心下不,你好好歇着,现在还疼不疼?那里难受?不然我去把道长、碧娘都叫来。”   允贤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现在别去打扰他们,明天再说!有你陪着我就行了,生孩子哪有那么快。”   郑齐哪里懂得生孩子要多久,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一直在榻边陪着,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第二十四章      天光大亮时,终于都惊动了,王道长和碧娘一前一后赶来,一个在院子里作法祈福,一个去帮稳婆的忙。听着允贤在里头喊得撕心裂肺,郑齐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的疼,他是被稳婆和碧娘赶出来的,想进去看一眼也不能,只在廊檐下来来回回的走,忧心如焚,在秋风凛冽中急出了一身的汗。   王道长在院子里不紧不慢的作法事,倒是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郑齐实在等不起了,才要抬脚进门,就被碧娘挡了出来,她端着一盆热水,正要去厨房找荷香换水,却被碍事儿的人挡住了。着急道:“你可不能进去,赶紧到一边等着去,碍手碍脚的。”   郑齐看在眼里的却是一盆红澄澄的血水,登时吃了一惊,“允贤流了这么多血,她怎么样了?是不是疼得很厉害?我进去正好安慰她。”   “生孩子那有不疼的,赶紧让开。”碧娘来不及跟他废话,赶紧去厨房换了水又端进去,临进门不忘记叮嘱,“你可不以进来!”   郑齐仰天长叹,干着急没办法,“这是谁定的规矩?简直没天理,一定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的人想出来的,要我知道是谁,非抽他不可。”   王道长正好法事结束,笑吟吟走了过来,看着郑齐都快要跳起来了,劝道:“别急嘛!允贤那孩子是个有福的,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郑齐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就想着见到允贤,看着她平安无事。   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正午,千番担心,万般期盼之后,终于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那声音很清脆、很澈亮,郑齐再也顾不得劳什子规矩,一头扎了进去。   恰巧稳婆抱着襁褓从帷幕里出来道喜,讨要喜钱,“恭喜,恭喜,母女平安,夫人生了个小姑娘,长得漂亮极了,看这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嘴唇也小巧,真是个美人胚子。”   听到母女平安,郑齐忙襁褓接在怀里,里头的小小婴孩儿正看着他,果真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皮肤雪白雪白的。光顾着在那高兴,全然忘记正要讨要喜钱的稳婆,荷香拉了拉他的衣角,挤眉弄眼的暗示。   “赏,赏,当然有赏。”郑齐乐得都合不上嘴了,一时竟想不起赏什么,吩咐荷香道:“去里头把妆奁上的匣子拿出来,里面有什么全给她。”   说罢,抱着婴孩儿来到寝室,允贤静静躺在榻上,一头长发散落在枕边,气色还不错,碧娘正在喂她红糖水喝。看着怀里小小的婴孩儿,再忆起她一上午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心像被拧起来一样。   他压低了声音,眼里满是关爱之情,“你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允贤笑了笑,表示很好,碧娘却‘哼’了一声,似是略有不满,“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孩子呢!”   允贤望着郑齐,“抱过来让我看看,刚才都没有好好的看。”   郑齐这才把婴孩儿放在允贤的身边,碧娘也朝襁褓里望着,赞叹道:“生得真好看,比她干娘好看多了,对了,取名字了吗?”   孩子当然是自己的好,允贤自是越看越爱,“取了,叫郑贤。”   碧娘仔细一捉摸,“怎么取了这个名字?小姑娘家叫个花儿、凤儿的多好!不过你们都有学问,应该是有道理的。”   允贤看着郑齐,相视一笑,取这个名字自然是有道理的。   “好了,郑贤就郑贤呗!反正是我干闺女。”碧娘这才起来,把碗重新收拾了,又向郑齐道:“你陪着她,我去厨房看看鸡汤和米汤好了没有,还有我干闺女的乳片糕不知化开了没有,荷香这死丫头也不知道钻哪儿去了,关键时候一点儿都不顶用。”   她一走,郑齐才弯下腰身吻了吻允贤,紧紧握了她的手腕,半天才哽咽出一句话,“你受苦了。”   允贤浅笑着:“不苦,我现在是有女万事足,为了贤儿,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郑齐又在她脸颊吻了一下,然后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太平药膳方》,一页页翻了起来,“你看这书的执笔之人就是郑贤,十几年前我们就以女儿的名字出了书,她将来知道了,一定高兴极了。”   看着《太平药膳方》,允贤又忆起了从前的往事,时过境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两人正在柔情蜜意间,郑贤哇哇哭起来,郑齐登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抱起来哭,放下还是哭,端着婴孩儿手足无措。   “她是不是饿了?”允贤听到孩子的哭声更揪心,但也没有法子。   “一定是饿了。”郑齐很更定的说,转头又寻问允贤,“可她应该吃什么?”   “吃奶水呀!”允贤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现在哪有奶水?可孩子饿得直哭,要吃什么呀?   两人正在盘算着孩子该吃什么!荷香端着一小碗化开了的乳片糕进来,顺手搁在了桌上,然后从郑齐怀里接过婴孩儿,从容坐了下来,一手抱着婴孩儿,一手用小勺子喂她乳片糕喝,果真还就不哭了。   郑齐、允贤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孩子吃这个。   荷香边喂孩子边说,“待会儿再喂她米汤喝,稍稍喂一点儿就行,等干娘的奶水下来了,小娃娃就有吃的了。”   看着自家姑娘吃东西,在郑齐在眼里也是一种享受,“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喂孩子也有模有样的。”   “我打小儿就会看孩子,两个妹妹都是我看大的。”荷香喂饱了孩子,又抱在怀里哄了一阵儿,终于把她哄睡了,之后放在了干娘的身边,“我还要去把准备好的尿布拿来,待会儿要换的,还有火上还煨着鱼汤,碧娘在那里看着!对了,刚才稳婆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给道长救醒了!”   郑齐、允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想不到稳婆为什么晕过去?难道是接生时太累了?   “就是干爹赏她的东西太多了,她捧着匣子就晕过去了,这也不怪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呗!”荷香一点儿没觉得好笑,又去外头准备尿布了,临走抛下四个字,“真是添乱。”      ☆、第二十五章      待荷香一走,趁孩子睡着,郑齐便开始忙活,把早就准备好的摇篮搬在榻边,把允贤、荷香、碧娘给孩子缝制的小衣服也搬了来,足足摞了三尺来高。   允贤笑道:“赶紧把衣服收起来吧!现在又穿不着,平时换洗的两套就够了。”   郑齐想想也是,摞在这里还占地方,于是又收拾起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榻边看自己的孩子,耳朵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小脸肉乎乎的,对她时不时傻笑了几声,结果孩子‘哇’的又哭了起来,这一下又慌了手脚,抱起来也哭,坐下也哭,难道孩子又饿了?便问允贤。   “郑齐,看你的袖子。”允贤提示。   郑齐哪有功夫注意袖子,只觉得右手腕子热乎乎的。   幸好荷香进来了,把鲫鱼汤搁下,把孩子接过来,麻利地换了尿布,孩子又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   郑齐这才恍然大悟,看着湿了半只的袖子,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的,哭的声音这么大,听着怪心疼的。   “把鲫鱼汤喂干娘喝,喝了才有奶水。”荷香抱着孩子,指使干爹做事。   郑齐忙去喂允贤喝汤,这时候才发现突然多了个孩子,竟然事情都不会做了,还得靠人吩咐。   到了晚间,小院异常安静,荷香依旧在厨房里煨汤,孩子已然在摇篮里沉沉睡去了,睡之前喝了几小勺米汤,一时也不会饿。郑齐时不时朝摇篮里望上一眼,就连说话、走路都是细声细气、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她又哭。   看了看水漏的时辰,差不多戌时末了,便打发允贤先休息,自己看孩子就行,结果碧娘拎着包袱走了进来,一直朝他使眼色。   “怎么了?”郑齐不解。   碧娘张大嘴巴轻声细语道:“我是允贤的娘家人,当然要陪着她,孩子也交给我照顾,你找地方去吧!”   郑齐一付莫名其妙的表情,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为什么?”   碧娘双手抱胸,“就这规矩,我是娘家人就要陪着,省得你欺负她!再说现在是坐褥期,你一个大男人待在这儿也不好,赶紧走吧!”   郑齐就这样被赶了出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自家娘子也不能陪着,都这个时辰了,能去什么地方?西厢被干闺女霸占着,只能去了隔壁王道长那里。   允贤心里虽然不怎么乐意,但还是挺感激碧娘的,有她照顾孩子,晚上也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喝了荷香端来的鸡汤,就沉沉睡去了,偶尔也能听到孩子的哭声,但很快又睡着了,产后身体虚弱,需要慢慢调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似在梦里摸到一只温暖的手,就回来摩挲着,“元宝。”   碧娘赶紧把手挣脱,“什么元宝,我是碧娘。”   允贤睡得昏昏沉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碧娘翻了个身,瞅着她道:“睡迷糊了,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呀!”   允贤迷迷糊糊道:“我才不要跟你睡。”   碧娘笑道:“我知道你想跟郑齐睡,这时候就忍忍吧!”   翌日一大早儿,郑齐就回来探望娘子和女儿,顺便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跟道长聊了大半夜的话,心情甚好。“我说允贤,碧娘她什么时候走?不能一直在我们这里赖着吧?我也能照顾你和孩子。”   “听说到满月才走。”允贤也有些无奈,“也多亏了荷香和碧娘,贤儿一晚上淘气的紧,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又要换尿布,把碧娘折腾的够呛,我打发她到西厢睡觉去了。”   郑齐想想也是,从院子里挂着的尿布就能看出来,自家闺女是个会折腾人的,不过照顾女儿和娘子的天经地义,顶多受点儿累。   趁着郑齐在跟前,允贤撑起了身子,“元宝,你把靠枕拿来,我想试着喂贤儿吃奶水。”   郑齐赶紧去拿靠枕,让允贤很舒服的靠着,“你有奶水了?”情不自禁朝她胸口上瞄。   “我想试试。”   郑齐把孩子抱起来递给她,又帮她解开衣衫,可是摆弄了半天孩子也吸不到,于是又换个姿势,折腾来折腾去孩子没吃着奶水,两人弄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吸到了,允贤累得筋疲力尽。   “像是有奶水了!”看着自家孩子吮吸吞咽,郑齐高兴的像个孩子。   允贤笑道:“有一点儿,让她先吃着吧!”   孩子吃饱又给郑齐放到了摇篮里,又端来热腾腾的米粥和鸡蛋让允贤吃了,看着她睡下才悄悄离开房间。刚掀起门帘就闻到一股药味,生怕呛着孩子和娘子。   “折腾什么呢?荷香。”这一定是干闺女做的好事。   “我在熬桃根汤呀!洗三礼用来沐浴的,可以洗涤污秽,消灾免难。”荷香从厨房里伸出个脑袋,“干爹,洗三礼都请谁来呀?我好准备着饭菜。”   “就请左邻右舍呗!道长啊!碧娘,还有戏班子里的人,也请张老爷子一家来凑热闹。”孩子洗三可是大事,现在才发现没有预备东西,郑齐交待荷香道:“帮我看着你干娘和妹妹,我去准备洗三的东西去。”   逛了一圈儿集市,东西终于买来了,一路上都有道喜的乡邻,一路上郑齐都是乐呵呵的,用春风得意形容也不为过。   荷香盯着那一堆东西细看,还真齐全,玳瑁、玛瑙、珠玉、金银锞子、金银花朵儿、金银升儿、金银斗儿、金银锁头、秤坨、小镜子、新梳子、胭脂粉、新手巾、新花布……干爹不是把集市的东西都搬来了吧!   最后对着最重要的,洗三礼用到的一个小小的浴盆发呆,通体碧莹莹的,还拿手指敲了敲,“干爹,这是玉吗?这盆子能用玉做吗?不会是用整块玉抠出来的吧?”   “不愧是我干闺女,就是有见识。”郑齐正在那里得意的,“只是这玉的成色不好,我还不大满意,这里比不得京城,没有什么好东西。”   荷香吐了吐舌头,自打有了妹妹,干爹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花大价钱买了这么一个用一用就再也用不到的东西,真不会过日子。      ☆、第二十六章      洗三那一日,附近邻居都有前来的道喜的,带了油糕、桂花糕、鸡蛋、红糖、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小衣服、鞋、袜等作为贺礼。吉时已至,自有接生的稳婆用桃根汤给孩子沐浴,嘴里不厌其烦的念诵着吉祥话,祝福着孩子平安长大。   郑家也在院子里摆了几桌酒席招待,一时来宾满座,好不热闹,一直持续到午时末方才结束。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物,郑齐自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到底都是前来祝福自家闺女的,这比送金送银还要强。   荷香在礼物堆里翻出一件宝贝,赶紧拿给他干爹看,“这个好像是张家送来的。”   郑齐是知道干闺女心思的,开玩笑道:“的确是啊!难怪你一眼看出来!我说干女儿,你们说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嫁,干爹好替你准备嫁妆,一份大嫁妆怎么样?”   饶是荷香伶牙俐嘴也说不上来话了,支支吾吾道:“干爹也真是的,自从有了妹妹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说罢,再不理他,去厨房煨鸡汤了。   郑齐把张家礼物打开,发现果然是好东西,正愁没地方弄呢!原来是一盒上等的血燕,允贤怀孕时有时候也吃,都是让人从京城带来的,家中已经没有存货了,正好补上,于是到厨房里收拾。   “是燕窝呀!正好给干娘吃。”荷香伸头看了一眼,啧啧赞叹着,别看干爹不会做家常饭,但最会做燕窝,反正什么金贵他就会弄什么,大盐商就是不一样,“干爹,你看咱们这洗三礼办得这么热闹,满月宴一定更热闹了?不知道干外公能不能来,我还想着做菜给他吃呢!我今天做的菜还不错吧?”   “的确不错!”郑齐知道这干闺女能干,“可是你干外公还在梅岭一带巡视呢!能不能回来也拿不准。”   荷香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可是给孩子做满月都是显摆娘家的,娘家要给孩子置办的东西多才有脸面,干外公要是不来,咱们怎么办?”   “那就咱们自己显摆呗!”在郑齐看来,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荷香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干爹最会显摆,洗三礼就弄来一个玉盆子,做满月还不搬出一座金山。   “那咱们摆多少桌?五、六桌的话我还可以对付,要是多了就要请住在镇子西边的王师傅来做席!按这里的风俗,满月宴好比娶媳妇,来的人一定很多,这可都要先算出来,人少的话,可以撤几桌,来的人要是多了没座位多难看。”   郑齐真没算过这个,办个满月宴原来这么麻烦,谁知道要来多少人?这事儿看来要和道长商量一下。   等允贤吃上燕窝已经是晚上了,这东西虽然好,但弄来不易,看了郑齐一眼道:“你又让人从京城送来了?千里迢迢的,以后不要让人送了。”   “这不是京城来的,这是张家送的。”郑齐一边喂,一边说,“赶紧吃,别说话,这东西最养气血”。   “其实我不用吃这个。”允贤自是明白他的一番心思,只是这东西太金贵,一两燕窝一两金呢!既然提到张家,不得不说一件要紧的事儿,“在华佗庙的时候,我问过张老爷子的意思,他对荷香也挺满意的,等两个孩子再长大一些,这事儿就该办了。”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歹叫咱们干爹、干娘,不能亏待了她。”郑齐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儿,“我想等贤儿长大一些,把这房子修葺修葺,你觉得怎么样?在寝室后头加个暖阁,再把你存放药材那间房子扩大,你说好不好?”   “好啊!你看着办吧!”这房子住得好好的,非要修葺,那间存放药材的房子已经够宽敞了,还要扩大,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允贤也不好驳他。   “你等着,我去拿图样子。”郑齐一只脚刚踏出去,突然看到碧娘来了,正跟着荷香说话,忙回去把房门反锁了。   碧娘聊完了天儿,却怎么也推不开房门,就知道是郑齐搞的鬼,又不敢高声叫嚷,她干闺女还在里面睡着呢!压低声音道:“郑齐,你搞什么鬼,赶紧把房门打开。”   郑齐哪里肯开门,隔着门缝说:“你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允贤还有孩子我来照顾,你就放心吧!”   “你一个大男人会照顾人吗?赶紧给我开门。”任凭怎么说,反正人家就是不开,弄得碧娘也无计可施,“行,你试试就知道了,我可告诉你,千万别给我欺负允贤。”说罢,甩甩袖子走了。   见她一走,郑齐都乐得合不上嘴,允贤虽然没有看到碧娘的表情,已经在心里想像出来了,莞尔一笑道:“你也真是的,怎么把人给赶走了?”   “我能照顾你们,用不着她。”   郑齐现在还没有发觉自己把这话说大了,自已那闺女真是个会折腾人的,一晚上哭了好几回,一会儿要抱她去允贤的怀里吃奶,一会儿换尿布,还要照顾允贤多喝些汤水,几乎一夜没合眼,到天亮才眯了一会儿。   “咱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趴在榻边,迷迷糊糊的问允贤。   “过几年就长大了。”允贤抚着他的脑袋安慰,嘴角带着笑意,这才一晚上就顶不住了,何苦把碧娘拒之门外。   郑齐点了点头,迷迷登登又睡了过去,在他梦里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抱着她去集市里买风筝,去茶楼里听说书,在河边抓鱼……。   在梦里,闺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头发上的飘带随着飞摆着,她笑逐颜开,是那种捉弄了人之后欢快的笑,她得意的仰着看,在大街小巷游荡着,走路蹦蹦跳跳。   在梦里,女儿立在石桥上,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对面的少年披着一袭柘黄色的斗篷,将一条挽着宫绦的玉坠挽在她的腰间。   女儿一脸的笑意盈盈,“皇帝哥哥,你是在微服私访的吗?丁香嫂子好吗?我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了?”   见深也笑了,笑得那么暖,女儿笑得那么甜。      ☆、第二十七章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光阴似水,春去春又回,花开花落就在一转眼的瞬间。   岁月流转,溪樵镇一如从前的古朴安宁,流水环绕,绿柳依依,立在石桥上,‘女医谭氏’那幅青旗最为显眼。镇子里的人都知道,谭大夫不但有妙手回春的神技,更是乐善好施的菩萨心肠,施粥舍药最为平常不过。   快到午时,家家飘着饭菜香,大街小巷几乎没有了的行人。这时,从河渠旁边走来一个小女孩儿,鹅黄衫子,淡黄的裙子,头上单单挽了一个螺髻,螺髻后头系着飘带,芙蓉钗子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小女孩儿刚踏上石桥,便给人叫住了,回头一望,是石桥那一头的邻居李嫣,比她大两岁,也是她最不喜欢的人之一。   李嫣的穿着就寒酸的多,布衣青裙,人也瘦瘦小小的,走上前道:“贤儿,我姐姐突然肚子疼,我给她扎了好几针就是不管用,你来看看好吗?”   郑贤撇了撇嘴,一付很不满的样子,“我以你有多大本事呢!我娘还那么喜欢你,不仅教你医术还处处护着你,你就这样丢她的人!”   李嫣头低低的,一直恳求,“贤儿,你帮我看看吧!就这一次。”   李嫣求了半天,郑贤才同意去她家看看,进了卧室一瞧,李娴果然在榻上躺着,表情很是痛苦,麻利卷起她的袖子,有模有样的搭起了脉。   “你刚刚来了癸水?又吃了生冷的东西对不对?”   李嫣忙替姐姐点头,“天气太热,姐姐吃了用井水湃的果子,可是我刚才给她针灸过了,气海、 天枢、 足三里……。 ”   不等她说完,郑贤抢白道:“是你的手法不对吧?我娘还尽护着你,说你什么都好,就是针灸的功夫差点儿,我看不止差一点儿吧!” 说着,便从随身布袋里取了银针,十分准确的取了穴位,警告道:“我可告诉你,这时候再不能吃生瓜果了,肚子再疼我可不管了。”   片刻之后,李娴的疼痛果然有所缓解,也能坐起来了,刚才还疼得要死要活,几枚银针下去立时见效,不禁称赞道:“果然没有刚才那么疼了,贤儿妹妹真是好技艺。”又朝妹妹埋怨,“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学的,害我白白被你扎了好几针。”   郑贤很得意的收拾了银针,看都不看李嫣一眼,直接往门外走。   李嫣的母亲周氏忙从厨房里出来,打招呼道:“贤儿,在这里吃了饭在走吧?”   “不用了,回去晚了,我娘又得说我。”郑贤哪里肯留下,“周大娘您就别客气了,我走了。”   “贤儿,你的钗子。”李娴从屋子里追出来,握着一只芙蓉钗子在手。   郑贤摸摸了发髻,还真是掉了,忙重新簪了起来。   “贤儿,你的钗子真好看,我也想要一支!”李娴眼巴巴看着她母亲。   “这是我外公京城里带来的,你上哪儿买去。”看了看树影子,郑贤再不敢多留,道过别后一溜烟儿跑了。   毕竟郑贤年纪小,路上又被卖金鱼的吸引住了,一个中年男人挑着两罐子的金鱼,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一时竟忘了回家的事儿,一直跟着卖金鱼的来到一条很陌生、很偏僻的巷子,又被另一个陌生男人拦了个正着,他脚下还放着一个大筐子。   “你们想干什么?”前头有人拦着,后头又被卖金鱼的拦住了去路,这里连个人都没有,郑贤有些紧张。   卖金鱼的放下挑子笑道:“小姑娘,这金鱼好看吧?我家里还有许多,你要不要看?”   郑贤斩钉截铁道:“不要。”   卖金鱼的又道:“这可由不得你,你看这里,现在连个人都没有,都回去吃中饭了,没人救你呀!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不然我们可是会打人的。”   郑贤指了指他们,“你是拍花子吧?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望,这丫头还知道拍花子,看来不好糊弄,打算迷晕了塞进筐子就走,谁想刚一伸手就一人挨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用什么扎他们的,一针快似一针,针针中要害,全身上下无处不疼,疼得在直在地上打滚。   这么一闹腾,听见动静的人都过来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认识郑贤的都纷纷摇头叹息,这两个人真是没眼色,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个郑家的刁丫头,真是自讨苦吃。   看着两个人疼得哭爹喊娘,郑贤索性在他们背上的穴位补两针,那两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彻底瘫在地上不能动了。   最后连巡逻的乡勇也赶了过来,郑贤指着他们道:“这两个是拍花子,赶紧送到官府去。”   围观者一听是拍花子被制服扭送到官府,无不拍手称快。   郑贤突然想起回家的事儿,看了看日头,这回一定是晚了,非给娘骂一顿不可,赶紧撒丫子往家跑,结果在桥头遇到了前来寻找她的父亲,心中一喜,一路小跑着直奔父亲的怀里。   郑齐抱起女儿嗔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贪玩儿,不知道饿吗?”   郑贤故意作出一脸惊恐的样子,“不是我贪玩儿,是刚才遇到了拍花子,他们想拐骗我。”   郑齐一听,吓的不轻,连忙看女儿有没有受伤。   郑贤摇摇头道:“我没事儿,就是两个拍花子被镇子上的乡勇扭送到官府去了。”   郑齐半信半疑,这个女儿一向是个鬼灵精,她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父女两个回到家,石桌上是满满的一桌菜,允贤板着个脸,怀里还抱着念贤,念齐倒是很老实地趴在桌子上扒拉饭,弄的到处就是米粒儿。   郑贤一见的势头不好,折腾着下来,瞪着大眼睛对母亲说:“我刚才遇见拍花子,差点儿给拐走。”   “是吗?”允贤抱着儿子打量着女儿,一本正经道:“拍花子差点儿把你给拐走?还是你差点儿把拍花子拐走?”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就不担心我吗?”看来这一招儿不管用,郑贤索性拿出另一招儿,转头面向父亲,“爹,你看娘,她一点儿都不担心我!”   郑齐忙替女儿说话,“真的,那两个拍花子已经被扭送到官府去了,贤儿差点儿被他们拐走。”   允贤仍是不信,这个女儿鬼的很,她嘴里要有实话,太阳还得从西边出来,“行了,吃饭吧!菜都凉了,做姐姐的整日疯疯癫癫的乱跑,就不能给弟弟立个好样子,没规没矩的。”   郑贤吐了吐舌头,再不敢争辩,忙坐下往嘴里头扒拉饭。      ☆、第二十八章      吃过饭,允贤带着小儿子去歇息,临走吩咐女儿收拾碗筷,并且交待郑齐不许帮忙。郑贤努了努嘴,挽起袖子干活儿,不一会儿就把桌子拾掇干净了,也把碗筷都洗出来了,再一抬头,看到弟弟念齐蹲在门槛子上笑,伸手给了他一个脑蹦儿。   “笑什么笑?我还是你姐姐呢!”   念齐揉了揉了脑门儿,小嘴一撇道:“不就比我早出生两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还被娘骂了呢!”   郑贤现在对这个弟弟的言行很不满,郑重警告道:“敢跟我顶嘴,下午不给你带糖人回来。”   念齐揉了揉鼻子,马上变了脸色,“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下午给我带糖人回来。”   “这还差不多!赶紧给我睡觉去,小心不给你买糖人。”打发走了弟弟,郑贤这才满意了,蹦蹦跳跳来到放置药材的房间,堆了一脸的笑,很乖的那种,“爹,我跟干娘约好了,要去茶楼听说书,你让我去吗?”   郑齐正在那里拾掇药材呢!听到女儿问话,赶紧转过身子,叮嘱道:“去吧!不准淘气,要早点儿回来。”   郑贤犹犹豫豫的扭动着小身体,“娘那边……”   郑齐如何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笑道:“去吧!我跟她说!”   “哎!”郑贤这才爽快的答应了,欢欢喜喜找她干娘去了。   收拾好了药材差不多已经未时了,来到寝室才发现允贤不在这里,又拐到暖阁,果然在榻边坐着缝衣服,两个小家伙儿早就睡着了,坐下来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贤儿又出去了?”允贤并不停下手中的针线,“这孩子是不是命中犯了驿马星,天天跑的没影子,医术也不好好学。”   郑齐笑道:“没关系,跑不远,就是跟着碧娘去茶楼听说书。”   “你就宠着她,越发的成了没王蜂,也不知道像谁!”允贤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自己有千般主意,她自有万般的理由。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叫‘允贤’,出门一看,是周氏领着李嫣过来了,忙让她们母女坐下说话。   李嫣并不敢坐,恭恭敬敬的一拜,叫了一声:“师傅。”   “说下说话吧!”允贤原不在乎这些礼节,也是看李嫣这个孩子一向谨慎小心,又对医术很是执着,架不住周氏的苦苦哀求,才勉勉强强收了她做徒弟,两年的相处,越发认为这孩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比那个坐不住的女儿强多了。   “允贤,我给念贤做了身衣服,你看看合不合适?”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套嫩绿色的新衣服展开,“你看看行不行?这料子还是你去年给小嫣的,我没舍得用!”   “周姐姐你怎么又给他做了衣服,怪累的。”允贤忙接过来,三个孩子的衣服差不多都是她做的,能不合适吗?“在这镇子上谁不知道周姐姐的针线好,还总是这么谦虚。”   允贤是知道她家里的境况的,连生两个女儿,大夫一去不回,从前还每月按时给钱,现在竟连人也摸不着了,只听说是又成了家,后来有了儿子,一家子去楚州城讨生活了,周氏就靠着做些针线来养活两个女儿,也是念她可怜才收了李嫣当徒弟,学会了医术以后也能赚钱养家,叹息一声,从荷包里拿出些钱给她。   “这可不行!”周氏说什么也不肯收,小嫣当初连拜师礼都给不起,允贤一样好好教她,平时总是时不时接济,这手如何再伸。   “又跟我见外了,两个孩子总要吃饱饭不是吗?赶紧拿着。”允贤是硬塞进她手里的。   周氏再不好推辞,四周打量了一下,“怎么不见贤儿?中午小娴肚子疼,还是她医好的。”   “到茶楼听说书去了!”提到女儿,允贤就摇头叹气,聪明是聪明,如果能像小嫣一样再肯用点儿心就好了。   郑贤此时正在茶楼里听说书听得入神儿,坐在最前头儿、最中间那个座儿,和她干娘一起,桌上摆着茶水、还有干果、蜜饯之类的小碟。说书先生说到最精彩的片段,然后戛然而止,郑贤非常不满意的立了起来。   “你怎么老是这样,说到关键地方就停。”   说书先生摇摇头,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他是认得郑贤的,几乎天天来捧场,桥那头儿郑家的刁闺女,爹是个护犊子,干娘那张嘴都能说书,只有她娘还讲道理。   “我说小贤,我不在关键地方停着,明天你会来吗?你们不来,我明天吃什么?”   郑贤不以为然道:“不就为了钱吗?我给你钱,你把明天的也讲了。”   “那可不行,我还有下一场呢!这就换地方。”说书先生临走时又朝郑贤道:“实在心急,回家让你爹讲,要不让你太师傅讲。”   郑贤给他气坏了,才要发作,就被碧娘按住了,看了看时辰不早,就劝她回去,“听了一个多时辰也该回去了,要不你娘又该说你。”   郑贤还是怕娘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跟干娘回家,路上又忍不住寻问: “干娘,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你听过吗?那个也先不是被雷劈了?后来怎么样了?”   碧娘笑道:“干娘大字儿都识不了多少,哪里能知道!回家问你太师傅去。”   又走了一段路,郑贤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干娘,你为什么不嫁人呀?没孩子多孤单呀!”   “你不就是我女儿吗?干娘以后可就指望你了。”碧娘望着河堤边上的绿柳和潺潺的流水,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她不是不想嫁,实在没有合适的。   郑贤一心想听太师傅讲故事,步子就快了些,小小身影在绿柳间穿梭着,似一只款款而飞的黄蝴蝶。   推开院门,静悄悄的,原来太师傅早就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睡着了,还指望他讲故事呢!   “我找爹去讲。”   说完,扭头跑到自己的家里,好多人,极热闹的,李嫣依旧跟着娘在为病人诊病,仔细听着娘的讲解,五岁的念齐骑在竹马上,三岁的念贤手里拎着木鸡,一个个全神贯注,都没有看到她进来似的。      ☆、第二十九章      还是郑齐留意到自家宝贝闺女回来,乐呵呵的上前问道:“不是去茶楼听说书了吗?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呀?”   郑贤努着小嘴道:“还说呢!那个说书先生太气人了,总是讲到关键地方就停,让我等明天,都给他急死了。”   郑齐笑了笑,自家闺女本就是个等不及的性子,偏偏喜欢听说书,回来能不气吗?抱了她坐在台阶上,和蔼地问道:“不用等明天,爹给你讲,说书先生说了什么故事呀?”   一听父亲要讲故事,念齐、念贤两个也凑过来听。   郑贤歪着脑袋说:“就是讲的也先啊!他不是抓了英宗皇帝吗?想要杀他,结果被雷劈了,后来呢?他死没死?”   郑齐摇摇头:“没有!”   郑贤不解,“为什么?”   “因为被一个神医救了!”郑齐玩笑般望着允贤的背影,这个故事仿佛已经很遥远了,“也先有个妹妹叫脱不花,是她请来的神医,所以也先就得救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那也先的妹妹脱不花漂不漂亮?”郑齐一脸的兴奋,看来爹知道的很多吗?   “漂亮!”郑齐很肯定的说:“大眼睛、高鼻子,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他只顾着说,却没有发现允贤已经送走了病人,又朝这里走来了,裙摆拖在地上沙沙微响。不疼不痒道:“郑齐,你记错了吧?明明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把……神医请来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脱不花妹妹。”时过境迁,有些事情确实已经淡忘。   允贤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对你来说,也许脱不花妹妹比较容易记得吧!”   郑齐突然明白过来,她这不是吃醋吧?   郑贤觉得自家父母不对劲儿,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不满道:“干什么呀!你们,讲个故事都酸不拉叽的,无聊死了!”   自荷香嫁到张家之后,郑齐就将整座房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在寝室之后加了一处暖阁,又把西厢分隔成为两个房间,一处给女儿郑贤居住,另外一间是两个儿子的,可他们现在年纪小,需要父母照顾,就一直住在暖阁。   是夜,郑贤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趿着鞋子去了父母的屋子里,娘在榻边做针钱,爹却不见了。   “贤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呀?”允贤看了看水漏,差不多戌时末了,忙把手里的活儿放下,将女儿拉到自己的身边,抚着她的一头柔发,这个孩子虽然比念齐、念齐都闹腾,又不怎么听话,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娘,爹呢?”郑贤眼巴巴看着母亲,“两个弟弟都睡了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念齐和念贤早就睡下了。”允贤自认平时忙于诊治病人,念齐、念贤又小,对他们的关爱是大于的女儿的,这几年真是疏忽了这孩子,“你爹去了东头的齐三叔叔那里,他明天要去楚州城时货,娘写了一封信给你荷香姐姐,就请他给稍过去。”   郑贤点了点头,算了一下,也有好几年没见过荷香姐姐了,自打张家的一家之主张老爷子病逝之后,几个儿子为争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荷香姐姐的公爹属于张家二房,最后分到张家在楚州城的银楼和当铺,随即就迁走了,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楚州城离溪樵镇有两百多里呢!   “娘,我可以不可跟你睡?”郑贤也不等母亲回答,脱下鞋子就滚在了榻上,扬着清澄又明亮的眼睛问道:“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允贤笑了笑,摩挲着女儿的手臂道:“胡说,娘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郑贤低声道:“可你明明更喜欢李嫣。”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徒弟,在允贤心里,她们都一样重要,一样喜爱。“只要你肯用功,哪怕有李嫣的一半儿,娘会更喜欢你的。”   “真的?”郑贤就是仗着自己聪明,再加上左邻右舍吹捧神医之女,才不肯在医术上下功夫,总认为有个好头脑就够了,下苦功的都是李嫣那样的笨人。“很早很早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要把毕生所学传给我,结果呢!你又找了个徒弟。”   “你就是因为这样不喜欢李嫣的?”允贤突然想到一个可以约束女儿,让她静下来学医术的办法,“那这样吧!咱们就以五年为期,从明天开始你就乖乖在娘身边正正经经地学习医术!五年之后,你跟李嫣比试一场,如果你赢了,娘就不再教李嫣了,如果你输了……。”   郑贤斩钉截铁道:“我以后绝不难为李嫣,你就是教她一个人我也没有怨言。”   “这才是我的女儿。”允贤还是要给女儿几句鼓励的,“娘知道贤儿聪明,一学就会,所以之前娘也从来没有严格的要求于你,你可是娘的女儿,娘所用的本事你是见过最多的,李嫣不过才跟了娘两年,你的胜算比较大吧?”   郑贤细细一想,娘的话的确有道理,自己是神医的女儿,自打记事起就看着娘行医救人,如何比不过一个李嫣,瞬间高兴起来,拽了母亲的手晃荡,“娘,您就看着吧!五年之后李嫣一定比不过我!”   不管用什么法子,女儿肯用功就好,如果她肯认认真真的学五年医术,虽然不能青出于蓝,倒也称得上小有所成了,以贤儿的资质,李嫣怕是还要更刻苦一些。   娘俩说了一阵子话,贤儿有些困了,侧身躺下来,拨弄着母亲手腕上的镯子,“这个金玉镯您还戴着呀!爹送的就舍不得摘。”说罢,好长一段时间都在若有所思,“爹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很好看吧?就是现在也英气勃勃的,集市上那些个女的,都喜欢跟爹说话,也是!爹又有钱,长得又好看,很正常。”   “哪些女的跟你爹说话了?”这事儿允贤真不知道,她家元宝现在仍是这么受欢迎?   “就是……。”郑贤突然看出点儿门道,起身笑道:“娘,你是吃醋了吗?这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是怕爹跑了?”   “你爹才舍不得走呢!”这一点,允贤很有自信。   “娘,你是怎么巴到爹的?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娘那自信十足的样子,郑贤很好奇,自家父母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      ☆、第三十章      允贤回想着从前,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娘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记得那天去永庆庵礼佛,遇见了义母的贴身丫环,才知道她病得很厉害,娘没有马车赶不过去,这时你爹就出现了,他把娘送到义母那里,就这样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郑贤想像着母亲的故事,扬着小脸儿笑道:“那时候爹长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吧?家里又是大盐商,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他,一定是娘死皮赖脸的缠着,后来就生下了我,是这样的吧?”   允贤浅笑中略带一本正经,“明明是你爹缠着娘的。”   郑贤的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可呢!爹怎么可能会看上你?你除了会给人看病,还会什么呀?女红、做饭都不如干娘,模样也就那样儿!再说,我在京城还有个哥哥呢!爹从前有家室,一定是可怜你,才无可奈何把你收了,要不为什么你那么大岁数才生下我。”   “好,你说的都对,是娘缠着你爹行了吧!”允贤终于听明白了,谁让郑齐在孩子面前总是□□脸儿,自己却是唱白脸儿呢!看了看水漏的时辰,已经很晚了,“赶紧睡吧!明天可要跟娘好好学医术,以后再不准出去东游西荡了。”   允贤待了一阵儿,贤儿才睡熟了,替她盖好薄毯,又吹灭了蜡烛,顺手关好了房门。   夏夜的风,还是带了几丝热气,一轮明月在天,清辉皎皎,遥想往事,一晃竟这么多年了!   翌日   郑贤起了个大早儿跟娘学习医术,这些年来她就是看,也能把各色药材叫上名来,甚至什么用途、什么作用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针灸,那可是娘手把手教她的。再加上左邻右舍都称之为神医之女,未免高傲自大了些,所以才不会将李嫣放在眼里。   李嫣每日总是很早就到了,依旧的布衣粗裙,一脸的憔悴,两个眼窝都是肿肿的,总是一付没睡醒的样子。   允贤自是明白为何,劝道:“小嫣,昨夜又熬夜看医书了是吗?师傅知道你的执着,但不能把身子给熬坏了,你还小呢!”   李嫣点了点头,心中一如的顽固,好不容易拜了师傅,就不能丢她的脸,再苦再累也要把医术给学好了。   师徒正说着话,住在镇子南头儿的王大娘走了进来,说了头疼了一夜,请谭大夫给看看。   允贤看了看两个孩子,就想着试试她们的水平,郑贤和李嫣分别搭过脉,也分别开了药方,允贤一一接在手里,看到李嫣的药方尚可,可是看到女儿所写的药方,心里不免失望,女儿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贤儿啊!你也是从小跟着娘学过医术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下这么重的药,病是好得快些,可你王大娘的身体受不了呀!你太急功近利的,若不改正,就不适合做一个大夫。”   郑贤将脸一沉,一句话不说,娘果然偏向李嫣。   允贤吩咐她们两个道:“小嫣,就照你的方子给王大娘拿药,贤儿你也去帮忙。”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入药房,李嫣有条不紊地照方抓药、称药,郑贤自是气不过,哪里肯帮她,心中微动,计上心来,走上前也乐呵呵帮忙抓药,又把两人抓来的药重新称了,很细心地用桑皮纸包了起来,顺手递给李嫣。   “多亏有你了贤儿,我一个人还真拿不准。”李嫣道了谢,拿着药走出门,恭恭敬敬交给了师傅。   允贤知道这孩子一向谨慎,分量、所用之药几乎从未有过差错,谨慎期间,还是打开看了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责怪李嫣道:“你跟了我两年多,竟不知道川芎与黄芪相恶吗?粗心大意将这两味药放在一起,你是救人?还是要害人?”   李嫣早就吓坏了,被师傅一责问当即跪下,自己就是再糊涂也绝不会犯这样的错,将川芎与黄芪放在一起的人除了贤妹妹还能有谁?可能对师傅说吗?   “怎么不说话?”允贤是在恨铁不成钢,自己亲自教授的徒弟,竟然犯下这样的错?   李嫣一直低着头,一句也不为自己辩白,被师傅骂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郑贤在一旁看着李嫣挨骂,心里别提多痛快了,笑意很快就浮在了眉间、脸上。   允贤觉得这事儿不对,李嫣这孩子一向稳重、谨慎,不可能出这样的错,再看女儿那得意洋洋的表情,略略猜测到了什么!质问郑贤道:“贤儿,娘让你去帮她,你就看着她犯错吗?”   郑贤撇了撇嘴,“是她犯的错,你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把黄芪放在药里的。”   “真的不是你?”允贤尽量的和颜悦色,“贤儿,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敢做就要敢当,说谎话的孩子娘可不喜欢,只要你说出来,娘一定不怪你。”   郑贤毕竟是个小孩子,被母亲这么一哄,张口就说:“是我放的又怎么样?谁让你说话不算话,说要把你的本事全部传给我,结果你又收了个……。”   话音未落,小脸儿‘啪’就挨了一掌,火辣辣的疼,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郑贤不敢相信的望着母亲,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打过自己,“你为什么打我?”   “你还敢问为什么?娘教你医术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害人。”允贤给气坏了,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顺手在石桌上拿起量衣服的尺子,朝着她就打了两下。   好在给王大娘和李嫣给拦住了,一个苦苦求着师傅别打妹妹,王大娘也在一边相劝,“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就别当真了。”   郑贤站在那里抹着泪,脸上疼,身上也疼,看着娘还要打她,放声大哭。   “你还有脸哭,还不赶紧道歉。”允贤见女儿动也不动,根本不知道悔改,还要举着尺子再打,却给人拦住了。   郑齐顺手将尺子夺了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话,你打她干什么?”   郑贤一看来了救星,哭得更厉害,几乎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第三十一章      郑齐把尺子丢在一边,转身把女儿抱在怀里,那张脸都哭成了小花猫儿,右脸肿了半个,嘴角还挂着血丝。自打女儿出生,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允贤又不能无缘无故的打她。   “有话不能好好说,下这么重的手,她还是个孩子,今年不到八岁,你想怎么样!”   “你问问她做了什么?” 此时允贤也在气头儿上,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所以才胆大妄为,“她居然把王大娘的药给换了,会出人命的。”   郑齐也不想到事情是这样,再看女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怎么忍心怪她,向王大娘道:“真是不好竟思,孩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王大娘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过是小孩子胡闹,“没事儿!没事儿!孩子懂个什么!谭大夫也别怪贤儿了,长大了就懂事了嘛!这药我先拿着回去吃,你们再哄哄孩子。”   允贤这才把黄芪剔了出来,连声致歉之后,让李嫣把王大娘送出门外。   刚转过身,念齐、念贤一起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晃着她的手哀求,“娘,您别怪姐姐了。”   允贤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再把目光转向女儿,“你知道错了吗?”   郑贤那头摇得像拨浪鼓,满脸的泪痕,很硬气的说:“就是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要把医术全部传给我,结果你又收了李嫣,她有什么好?她连字都认不全,我哪里不如她?你以为我喜欢跟你学医呀!我不过是哄你高兴,你除了给人看病,你还会什么?”   这明明就是不知错,不悔改,允贤伸手再打,又给郑齐拦住了。   “元宝,你还护着她,你都把她宠成了什么样子?再这样下去,她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郑齐不想跟她吵,很平静的说:“允贤,你太小题大做了吧!贤儿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怎么就无法无天了,顶多是给人换换药、使个绊子之类的小把戏,好像给你说得比天还大。”   “我小题大做?”这么多年了,允贤从未跟他吵过架,红过脸,头一次竟是为了女儿,“好,你就宠着她,看你能把她宠成什么样子!”   郑齐还未说话,碧娘一头扎了进来,指着允贤道:“谭允贤,你一大早儿打鸡骂狗的给谁看,骂了徒弟又打亲闺女,全部的人都对不起你是不是?”再看干女儿那模样,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上前抱了就走,“换个药怎么了?吃死人了吗?咱们走,不理她,省得在这里碍眼。”   王道长随后也跟着进来,一看郑贤的样子,摇头叹息道:“允贤啊!你也真是的!”扭头也走了。   “我去看贤儿。”郑齐看都没看她,直接朝外头走了。   “元宝……。”允贤唤了一声也没留住人,明明贤儿那孩子该打,现在全成了自己的错。   郑贤到了干娘、太师傅那里立时哭了个海枯河干,娘怎么怎么不公平,怎么偏向李嫣,偏向念齐、念贤,不疼她之类之尖的。碧娘一边听,一边跟着流泪,还一边帮她擦着眼泪,顺带数落允贤几句不是。   王道长却是个实务的,拿来药给郑贤敷了脸,趁机劝上几句,母女俩能有什么嫌隙,这孩子的做法的确不对,可允贤这手下的也太重了些。   等女儿哭够了,委屈诉说完了,郑齐才靠过来,蹲在她面前瞅着她,刚才还是小脸儿肿,现在连眼睛也哭肿了,委屈这么大呀!   “贤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娘没有打开药查看,王大娘回去以后吃了会怎么样?”   郑贤摇了摇头,她哪里想过这个,“我只想着让李嫣出丑。”   果然是个孩子呀!郑齐将他搂在了怀里,“那你现在想想,王大娘吃了药的后果?”   “会生更重的病。”郑贤眨巴着眼睛,“是我错了,我应该换个法子捉弄李嫣,不应该牵连到别人。”   碧娘在一旁啧啧称羡,“你看我这干闺女就是懂事,这么一说她不就明白了,非要动手打人。”   郑齐啼笑皆非,看来这孩子还是要捉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那咱们去给王大娘道歉好不好?”   郑贤点了点头,“嗯!做错了就该道歉。”   跟王大娘道了歉,父女两个在河堤边的柳荫下散步,郑贤的心情看上去好一些了,快到家门口时,又驻足不前。   “我不想回家,我要去干娘家住,娘根本不喜欢我,让她认李嫣当女儿吧!”   郑齐笑了笑,真是孩子说的话,女儿那张脸虽然涂了药,还是红红的,怎能不心疼,“娘怎么不喜欢你了?小嫣再好也是徒弟,你才是女儿呀!”   “可她根本没有把我当女儿,总是怪我,埋怨我。”郑贤越想越委屈,眼泪汪汪的,“她喜欢念齐,喜欢念贤,喜欢李嫣,就是不是喜欢我,你为什么来找她,为什么生下我!”   “真是个傻孩子,真跟你娘记仇了,她也是为了你好!”郑齐把女儿抱到河堤旁的大石上,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你看这是什么?”   郑贤抹了抹眼泪,随手翻了翻,不过是一本叫做《太平药膳方》的书,甚至算不上医术。   “虽然现在不时兴了,甚至没人看了,但你看看写书的人是谁?”   郑贤翻到书的最前头,很奇怪道:“郑贤,我写的书?正统十三年,那时候还没我呢!”   郑齐笑道:“你娘写的,用你的名字当著作人,还敢说你娘不喜欢你!她十几前年就替你写书了。”   “真的?”郑贤扬着眼睛,半信半疑,“那我为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想给你一个惊喜呀!”观察了片刻,女儿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怎么样?肯原谅你娘了吗?如果原谅了,就把这书送给你。”   “这还差不多。”郑贤把书收在自己的怀里,当宝贝一样揣着,“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医术,我喜欢像梁红玉一样的女将军,不过看在她是我娘的面子上,我才勉勉强强跟她学的。”      ☆、第三十二章   “好一个女将军!”郑齐抚着女儿的头发,不过是个嘴硬的孩子,允贤的女儿能不喜欢医术吗?“你要是上了战场,爹娘会担心的,还是好好学习医术吧!念齐和念贤连药房都不愿意进去,小嫣连字都认不全,你娘以后不得靠着你把她的医术发扬光大吗?回家跟她认个错,咱大度点儿!不跟她一般见识。”   郑贤想想也是,这才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一进门,娘在院子里站着,一脸的担心,默默走上前道:“娘,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打了女儿,允贤越想越是的后悔,还是元宝说的对,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立时将她搂在了怀里,“娘也错了,娘不该打你!”   “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疼。”郑贤就是个顺毛驴儿,娘一服软,过去的都不计较了,谁说娘不疼她,十几年前连书都替她出了,这一点念齐、念贤、李嫣都比不了。“从今往后,我一定跟你学好医术,五年后打败李嫣。”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一家人吃过午饭,郑贤继续跟着母亲学习医术,一付很有耐心的样子,时不时还请教几句,再也没有难为过李嫣。郑齐看她们母女相处的不错,就把念贤送到碧娘那里,出去给念齐打听学堂,快六岁了,也到了念书的年纪,镇子上也有几个教书先生开的学堂,总要找一个靠谱儿的。   一直寻找傍晚才算满意了,回到家发现三个孩子都不在,只有允贤在寝室里做针线,是给念贤做的鞋子。   允贤并不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都到碧娘那里去了,又馋那缸糟鸭子,我给你留了饭菜在厨房里。”   郑齐也不着急吃饭,坐下来道:“我给念齐找着了学堂,先生也靠谱儿,就在镇子的东边,也不远,明天带他去拜先生。”   “也是,赶紧送走吧!天天跟着念贤在家里捣乱,走到那里都弄的鸡飞狗跳。”两个儿子对医术、药材都没有兴趣,允贤倒也不勉强,停顿一下道:“有人为了贤儿,今天差点儿跟我翻脸,其实打了女儿,自己也心疼,只是没人明白罢了。”   郑齐知道她所指,笑道:“你呀!一遇到医术上的事儿你就急眼,天王老子都顾不得,打闺女也很正常。”   “你取笑我是吧!”允贤终于肯放下手里的活儿,“你那闺女呀!跟你年轻时候一个脾气,又犟又拧,死活不认输不服软,这样一个姑奶奶,将来不知道谁敢娶她。”   “谁能娶咱闺女那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郑齐倒是没想那么久远,才想起吃饭的事儿,走到门口又回来,“允贤,如果五年后贤儿比不过小嫣,你就真的不教她了?”   “到时候再说吧!我就是想让贤儿静下心来学习医术,再说了……。”允贤看了一眼郑齐,“我看小嫣那孩子的确不错,又肯吃苦,又肯上进,过几年我想把她送到程师兄那里去,毕竟待在太医院学的东西才能更多。”   “那贤儿呢?”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郑齐知道的一清二楚,“就这她还说你偏心,经常跟着李嫣比来比去,到时候她也吵着去,你怎么办?”   “我不能为了让贤儿高兴就耽误了小嫣的前途吧!”允贤一向想得很简单。   “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到时候你自己跟贤儿解释。”   郑齐才要走,又给允贤叫住了。   “你是怎么劝服女儿的?”这一点允贤倒是很好奇,就女儿那脾气,生起气来那可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郑齐笑道:“你那本《太平药膳方》,幸亏我还留着,终于派上了用场。”   允贤点了点头,女儿还要好好教导,但不能太直接了,“放心吧!五年很漫长。”   郑齐回头道:“五年很快的!”   五年,的确很快,几乎是一瞬而逝,很不经意的,就在弹指一挥间。   郑贤快十三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端庄而秀雅,桃红的罗衫、月色的长裙、鹅黄飘带系在髻后,绿鬓朱颜、清扬而婉约。   这一天,镇子上的人都晓得谭大夫家的女儿、徒弟比赛。一大早儿人就把院子围满了,其实允贤也不想让她们比,只是五年前的一句话被女儿牢牢记在心里,时时不能忘记,非要与李嫣一较高下。   郑齐、碧娘、道长还有念齐、念贤几乎同时为郑贤捏着一把汗,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认输?且不说别的,就这么五年间,她们母女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虽然比郑贤大了两岁,李嫣依旧是瘦瘦小小的,她看了一眼师妹,正在铜人身上精准的取穴,忙收束了心神,完成了师傅的第一个试题。   允贤仔细检查了两个孩子取穴的准确程度,几乎不分伯仲。第二个考题就是问诊,将当场自愿报名的乡邻分给二人分别诊治,结束时差不多已经正午了。   允贤查看了她们问诊的结果与开具的药方,不禁眉头一皱,看了看一脸淡然的贤儿,又把目光移在了郑齐身上。   郑齐朝她摇头示意,实在决断不了,平手无非是最好的确选择。   允贤叹息,医药问诊最容不得有任何马虎,回过身道:“贤儿,你还是太急功近利了,与小嫣相比,未免不谨慎,从而就落了下风。”   郑贤倒是很轻松的一笑,“没关系,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就这样吧!反正我对你的那一套早就腻了,不学也罢!”   话音刚落,院子里一片静谧,郑齐原以为女儿要发脾气,埋怨允贤不公,可她没有,很坦然的面对这一切,女儿果然长大了!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回去吃饭?都散了吧!” 郑贤看着众人,又把目光落在母亲的身上,“娘,想来你也来不及做饭了,我饿了,到外面吃馄饨去。”   说完,从众人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郑齐才要去追,却给王道长拦住了,“让她自己静一静。”   一看干闺女那模样就是受了委屈,碧娘再不愿意搭理允贤,气呼呼的走到大门口又回头警告,“谭允贤,贤儿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拼命。”   一时间,人都走了,院子里只剩他们一家四口,郑齐仍是担心贤儿,以前她发发脾气,这事儿也就过了,现在不是闹大了吗?   “你也真的是,你说句好听的哄哄她不行吗?非要把她气走,这样吧!待会儿我把她找回来,你就说刚才判错了,贤儿跟小嫣平手行不行?”等了半天,也不见允贤答应一声,也出门寻女儿去了。   此时,郑贤就躲在桥底下哭,这五年她已经很认真、很勤奋了,可在娘的心里还是不如李嫣。   正午的阳光格外耀眼,偶尔有似兰若芫的香气飘来,一条比帕舒展在了眼前,那少年在太阳下笑得那么甜,眼睛像夜里的星星一般璀璨。   “给你擦眼泪的,哭得像个小花猫儿。”少年一如的笑着。   “你是谁呀?”郑贤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肯接手帕。   “我叫秦冉。”      ☆、第三十三章      郑贤抹了抹眼泪,怔怔看着他,似乎镇子上从来没有这个人。   “你不认识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是来这里游玩儿的。”秦冉拿帕子在郑贤的脸上抹了几下,笑道:“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是受了什么委屈吗?说来听听。”   郑贤拨开他的手,长身而起,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要你管。”   一番好意被人拒绝,秦冉攥着帕子略有些尴尬,“怎么我就管不得,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气呢!哎!你叫什么名字?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吗?今年多大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郑贤这才看清楚了对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长得还差不多,衣袍雪白雪白的,斗篷在阳光下泛着丝丝的银光。才想着给他两句好话,忽听父亲在唤她,跑出一小段路又回头警告,“你别跟着我啊!”   秦冉笑了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的桥墩的尽头。   郑贤从桥下绕上去,果然父亲正在桥头等她,默默移了过去。   “贤儿。”郑齐知道女儿今天受了委屈,想必此时再劝她也听不进去,柔声问道:“还没吃饭吧?饿不饿?爹带你去吃馄饨。”   郑贤摇了摇头,“我到干娘家住几天。”   “生你娘的气了?”这母女俩儿平常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闹掰,这回允贤是真把贤儿给得罪了,郑齐拿袖子给女儿擦了擦眼泪,“好吧!小住几天,不然你娘会担心的,你知道她的性子,遇到点儿医术上的事儿就认真,天王老子都绕不过呢!别说是你了。要不这样,爹让她给你陪个不是,以后咱们好好学。”   “不用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学医术,真的!”郑贤揉了揉眼睛,勉强的一笑,“爹,我到干娘家去了!你有事儿来找我,念齐、念贤没事儿也来找我玩儿。”   郑齐点了点头,目送女儿朝碧娘家里去了才离开,一进门就看见允贤在石桌前坐着,紧锁着眉头,念齐和念贤一个劲儿的冲他使眼色。   “贤儿呢?”看不到女儿,允贤有些失望。   郑齐指了指隔壁,“你也真是的,哄哄她不就成了,非要弄的一清二楚,这下也好!她不肯回来了。”   “怎么都成了我的错,分明是……。”允贤长叹一声,“不说了,我给你们做饭去。”   傍晚,郑贤找了个理由从干娘家溜了出来,说是到集市上买白糖糕,望了望家门,犹豫再三仍是没有进去,便在河堤的柳荫下散步。水风清,晚霞明,凤凰山遥遥在望,可山那边是什么样子,她一概不知,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   正走着,一名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老远就朝她打招呼,“你是这个镇子里的人吧?打听一下谭大夫的医馆在哪里?”   郑贤抬头一看,正是中午那个名叫秦冉的少年,“你找谭大夫的医馆干什么?”   秦冉急切的说:“我的小仆生病了,肚子疼得厉害,店小二说谭大夫就住在石桥边上,我就来请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帮你看看。” 亲自找大夫给小仆看病,这个人看起来应该不是坏人,郑贤随口答应了下来。   “你会看病?”秦冉笑道:“那太好了!不用我去找谭大夫了,我的小仆就住在南曲街的悦来客栈,你领你过去。”   秦冉很兴奋的在前头带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悦来客栈,二楼的一座客房内,果然有一个十来岁的小仆抱在肚子在地上打滚儿,围观的人也不少,除了店掌柜、店小二还有别的房客,一个个抓耳挠腮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让开,让开,这有什么好看的,他都疼成这个样子了!”秦冉从人堆里扒拉出一条缝隙,把郑贤让了进去,“你快帮心看看吧!他突然就肚子疼,还疼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中了毒?青墨七岁就跟着我,我不忍心看他送命,你好好给她治治!”   郑贤看了看青墨的症状,发身冒汗,四肢冰冷,不是中毒而是绞肠痧,从随身的布包里取了银针,先给他缓解疼痛,又朝秦冉讨了纸笔,写了个药方,“赶紧去抓药,集市东头有个药铺,吃上几贴就好了。”   “这就成了?”秦冉拎着药方纳闷,这个小姑娘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模样,她开的药方管用吗?   店掌柜摆了摆手,“公子,您赶紧去吧!这是谭大夫的女儿,开的药方能不管用吗?”   秦冉这才恍然大悟,朝郑贤拱了拱手,急匆匆抓药去了。   待青墨吃了药,差不多戌时一刻了,郑贤又给他切了脉,病情总算有些好转了,叮嘱道:“你要好好歇息,明早再吃一贴药,我让店小二提前熬出来,天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青墨现在肚子不疼,堆了一脸的笑,“谢谢公子,谢谢小姐!你们的大恩大德,我青墨是永世不能忘的。”   “赶紧休息吧!那么多废话。”秦冉拿毯子给他盖严实了,才把郑贤送出门外,看了看天色,果然很晚了,“不好意思啊!折腾了这么久,你回家晚了,家里人不会说什么吧!”   郑贤移步下楼,“没事儿,我这几天在干娘家里住,她以为我在集市上玩儿,不会问的。”   秦冉眨巴着眼睛问道:“原来你是谭大夫的女儿呀!写《女医杂言》的那位神医?”   “是啊!我娘就是谭允贤。”郑贤回眸道:“你也知道她?看来我娘挺有名儿的。”   “我当然知道了,不但我知道,我娘也知道,我奶奶也知道,楚州城的人都知道啊!”秦冉仍在喋喋不休,“我家就住在楚州城,要不改天我带你去玩儿?”   “没兴趣。”郑贤淡淡回了三个字,又在客栈外停驻了脚步,“别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好!好!”秦冉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以后能找你玩儿吗?你今年多大了?是我大还是你大?我今年十五。”   郑贤直在心里摇头,这个人真是没完没了,“我叫郑贤,快十三了,你大成了吧!”说完,扭头就走。   “郑贤,我能去找你玩儿吗?”秦冉仍在后头大喊。   “想来就来吧!”郑贤并不回头,身影一直消失在柳荫的尽头。      ☆、第三十四章      郑贤记挂着青墨的病情,一夜睡不安稳,被娘一直说急功近利,弄得都没有自信了。穿戴好了起身,天刚刚亮,推门一望,干娘正在厨房里忙活,太师傅在院子里舞着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看到干闺女,碧娘隔窗相问:“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郑贤弯着腰看太师傅舞剑,笑道:“您今天又去装神弄鬼吗?先演练演练?”   王道长这才收了姿势,清了清嗓子道:“小丫头知道什么!这是太师傅自创的一套剑法,能强身健体,就跟五禽戏差不多,你也练练。”   “我才不要呢!”郑贤犹犹豫豫的朝碧娘道:“干娘,我不吃饭了,到街上买个糖果子吃,我出去……我昨天在凤凰山发现一大片柴胡,我想再去看看。”   “看什么看!让你娘去采,忘了她是怎么挤兑你的。”碧娘手里拎着勺子就走了出来,“不许去,不能怕她,干娘给你撑腰。”   王道长一听,嗟叹道:“你这不是成心不让她们母女和好嘛!去吧!去吧!凤凰山就是闭着眼走也熟悉,太师傅就不陪着你了,记得带上药筐子,采了药给你娘送去,说到底也是母女俩儿!”   郑贤背了药筐子出来,原没有打算去凤凰山,可那一片早就看好的柴胡此时应该能摘了。稍稍一转身,看到一名青裙女子在石桥边站着,眼睛直直看着自己。   “贤儿。”女儿一夜未归,允贤夜不成眠,并不想同碧娘伴嘴,一大早儿就来这里等着,以女儿那坐不住的性子,肯定出去玩儿。   郑贤没有答话,想想昨天,气就不打一处来,索性朝石桥的反方向去了。   “贤儿。”女儿跑的太快,允贤根本追不上她,默默摇了摇头。   刚别过街角,就与秦冉走了个碰面,他一脸的轻松,看来青墨没出什么事儿,自己开的药方还是管用的,并不是娘说得急功近利,不把病人当回事儿。   “你出来的这么早呀!”秦冉的一袭白衣在晨风中微摆着,笑容很是甜美,“我那小仆吃了你的药,病好的很快,都能下地走动了!这不,我刚刚又喂了他药,就让他睡觉去了。”   郑贤一脸淡然道:“那就好,但愿我不会害了他。”   “怎么会害了他呢!你开的药别提多管用了,不愧是神医的女儿。”秦冉竖起大拇指夸赞,又问道:“你还没吃饭吧!和我一起吃?前面那家豆腐花不错,还有油果子也好吃!哎,对了,这个镇子哪里好玩儿呀?带我去玩儿呗!”   郑贤那有心思玩耍,推却道:“我还要凤凰山采药,你不管你的小仆了?”   “店小二照顾他呢!我都交待好了,再说我也不会照顾人。”秦冉笑如春风,似阳光般那么和煦,“贤儿,我跟你一起去采药好吗?咱们带了水和干粮,路上也不会饿。”   郑贤心情不好,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什么意思,就点头答应了,路过悦来客栈时,又去给青墨诊了一回脉,果然是有所好转了,自己所开的药方还是能救人的。   清晨,凤凰山中的雾气还没有散去,脚下草地里布满露水,空气里全是青草的香气。郑贤顺着山间小路一直朝前走,似乎不是为了柴胡而来,她就是想走,就这样毫无目的的一直走下去。   “贤儿,这一大片是药材吗?”秦冉弯下腰,正对着一大片他不能识别的草踌躇。   郑贤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一看,就是她所要找的柴胡,刚才竟不曾注意到,顺手从药筐里抽出镰刀,很精心的采取。   立在一旁的秦冉很是羡慕,很是叹服,“贤儿,你可真厉害!不愧是神医的女儿,叫你一声小神医也不为过。”   郑贤听到这句话,忽然怔怔的,“什么神医的女儿,我宁愿不是神医的女儿。”   “怎么了?”秦冉不明白,“神医的女儿不好吗?看你多有本事呀!这叫妙手回春。”   “什么妙手回春,我可当不起。”想想自己所受的委屈,郑贤抱怨道:“你根本不懂!谭允贤她根本不是我娘,她一直偏心,偏心李嫣,偏心念齐和念贤!我根本不是她女儿,她从来就不喜欢我……。”   秦冉听着她诉苦,仿佛明白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和母亲闹别扭罢了。   “贤儿啊!你看我说得在不在理,毕竟你才是女儿呀!李嫣她只是徒弟,你的两个弟弟年纪又小,谭大夫照顾他们多一点儿是应该的!其实她还是向着你的!就像我跟我娘生气一样,她总是说,要是我是别人家的儿子,她才懒得管呢!你娘也是这样的心情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其实都是为了我们好!做娘的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你们都说她是为了我好!就算是为了我好吧!其实她疼不疼我,我一点儿也不稀罕,反正我爹疼我,干娘疼我,太师傅疼我就够了。”听了这一番话,郑贤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这才正眼打量起了秦冉,“你是来这里游玩儿的,要待多久?”   “总要等我的小仆病好了才走。”秦冉往郑贤身边蹭了蹭,“贤儿,咱们两个做朋友吧!你有什么心事对我说,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也对你说好不好?”   “好啊!我还从来没有过朋友呢?”郑贤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忍不住对外面的一切心向往之,“你是男孩子,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你给我讲讲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啊!山河壮丽,美不胜收,喧嚣而繁华,就拿楚州城来说吧!那简直是店铺林立,人多的跟潮水似的,更别提京城了。”   “你去过京城?那里是什么样子?”郑贤张大眼睛,仔细聆听,因为她知道她有一个哥哥在京城,同父异母的哥哥,却从来没有见过。   “我当然去过京城呀!我就是在京城长大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爷爷就是现任工部尚书,只因我奶奶她不喜欢京城那么喧嚣,才迁到老家居住的,我娘为了尽孝道也一直陪着!京城比楚州城繁华千百倍……。”   郑贤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听着秦冉描述的京城,说不定有一天也能去京城看看,究竟那里有着怎样的繁华?说不定也能到楚州城走走,去看看荷香姐姐一家。   ☆、第三十五章      一上午下来,收获颇丰,足足采了一大篓的药材,到了午间,秦冉拿出羊皮口袋,在山溪里灌满了清水,又把准备的干粮拿出来,对着青山绿水享用,竟也是一种别样的美味。   “秦冉,你会一直住在悦来客栈吗?”此时,郑贤才把秦冉当作了朋友。   “对呀!至少现在我还不想走。”秦冉回眸望着贤儿,寻问道:“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儿吗?如果怕你爹娘误会,我可以在你家对门的树枝上系一条红手帕,你看见就会知道我来了,我在桥下头等你好不好?”   “好吧!反正我也没有朋友。”郑贤淡然的一笑,想想自己的周围那些人,还真的没有朋友。   秦冉一直把郑贤送到桥头,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悦来客栈。郑贤背着篓子慢吞吞的走着,巴不得这座石桥的路突然变得很和长,最好一直没有尽头。   不经意间,娘的身影落入眼帘,不只是娘,太师傅在,干娘也在,像是在等他回来。   碧娘第一个凑了上去,堆了一脸的笑,“贤儿回来了,累坏了吧!干娘给你擦擦汗。”   “你们都看看,我们贤儿多能干,一上午就采了这么多的药,够你娘用一阵儿了。”王道长也上前给她们母女帮腔,“快背回去吧!今天日头不错,正好儿晾起来。”   郑贤默默无语,把药材背回了家,一一分散开搁在院子里的木架上晾晒,傍晚再收回去,以免虫鼠咬坏,日复一日,每天都是这样繁琐。   郑齐一掀帘子就看到女儿在院子里忙活儿,急忙走上前陪笑,“采了这么多药材呀!累不累?还没吃午饭吧?你娘做了好几菜都给你留着呢!洗了手去厨房吃。”   郑贤应了一声,把药材弄好了才去厨房洗了手吃饭,果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蒸鲈鱼、炒银芽、凉拌的白花菜,还有一小碟白糖糕。   郑齐和允贤就在窗外看着她,一个笑抿抿的,一个眉头不展。   允贤长叹一声,是拿这个孩子没办法,每每管教于她,总是有一大堆人护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吃亏,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一家人总算是和好如初,只是郑贤执拗,说不学医就不学医,每日看见李嫣当是不存在一般,只找个借口到悦来客栈找秦冉玩耍,一来二去的熟稔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对于女儿与秦冉一事,允贤跟郑齐丝毫不知,一个忙于授徒、悬壶济世,一个还要看顾念齐和念贤的学业,两个男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正是贪玩儿的年纪,反正郑贤是个女孩子,不用读学堂,又不喜做针线,由着她在镇子里逍遥自在。   这天,郑贤跟着秦冉逛到了镇子外边,因怕被父母发现,根本不敢在镇子里大张旗鼓的玩耍,不过今天很奇怪,一向以出出进进为主的城门突然围了很多的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秦冉挤进去一瞧,原来是一张太医院招揽医女的榜文,条件是相貌端正、医术精湛的未婚少女。看完就摇了摇头,贤儿倒是符合这两个条件,可以她的性子才不想去太医院当什么医女,就当笑话儿说给她听。   郑贤果然没兴趣,才要抬脚走,就看见李嫣挤进了人堆,伸着胳膊就要去揭那榜文,由于个子矮,一时半时够不到,趁着这个机会,她钻进人群里,‘嗤’的一声将榜文揭了下来,弄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贤妹妹。”李嫣这才看清楚是郑贤揭了榜文,不由得担心,“这可不是小事,你跟师傅商量过了吗?”   “凭什么你去我就不能去。”郑贤连正眼都没看她。   秦冉也给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劝阻道:“贤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只要你揭了这榜,你不想去也要去。”   “谁说我不想去。”郑贤明明就是和李嫣对着干,朝秦冉道:“你不是老说京城怎么怎么样,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贤妹妹……。”   李嫣话音未落,两名公差挤进了人堆儿,寻问道:“是谁揭了榜呀?我好给记名字,县太爷看着合格了,自有马车到家里去接!别看不起这小小的医女,真要是当上了,每个月也有二两银子拿。”   “两位官差大哥,是我揭的榜,却给她夺了去。”李嫣就怕师傅责怪郑贤,忙开口答话。   郑贤那里容她多嘴,“胡说,明明是我揭的榜,他们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两名公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年头连医女都抢着做,指着她们两个道:“且不说别的,你们两个小丫头跟家里商量好了吗?别看着现在风光,进太医院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以后可都是给宫里的贵人们看病,没两把刷子就别去了,到时候小命儿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   李嫣不慌不忙的回答道:“回两位官差大哥,我跟我娘商量好了,师傅也同意我去,我师傅就是住在石桥东头的女医谭允贤。”   两位公差异口同声道:“哟!原来是谭大夫的徒弟呀!那可要给你记上名字,名师出高徒嘛!”   郑贤冷笑一声道:“我还是谭允贤的女儿呢!”   两位公差一时不知所措,一个徒弟,一个女儿,该记谁的名字呀?   “两个都记上呗!一个徒弟,一个女儿,医术肯定都不差。”   旁边围观者帮着出主意,公差这才把她们两个的名字都记了上去,说要她们回家等,立刻拿给县太爷过目。   “贤妹妹,你……。”李嫣觉得这事情闹大了,赶紧去禀报师傅了。   郑贤完全不当回事儿,拽了秦冉就走,“跟我去玩儿呗!以后到了京城就见不着你了。”   秦冉一听,有所失望,蓦地又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贤儿,不如等你走的时候,我骑马偷偷跟着你,我的祖父和父亲也在京城任职,到时候我会想法子见你的。”   “这是个好主意。”郑贤浅浅一笑,“那咱们河说好了,你不许骗我。”   逛够了回到家,差不多中午了,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冷着脸立在院子里,反正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惹事精。   “又怎么了?我又做错什么了?”   允贤实在是痛心疾首,这个孩子总是如此的不知轻重,上前就是一巴掌,“谁让你报名做医女的?你跟父母商量过了吗?京城千里迢迢,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想一想吧!”   ☆、第三十六章   郑贤不闪不避,不哭也不装委屈,反正这几年挨的巴掌也没少过,“我报名了又怎样?关你什么事?你是我娘吗?你确定不是李嫣的娘?”   允贤再要伸手打,却给郑齐拦住了,痛心疾首道:“元宝,你看看她做了什么?如此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她今年才十三岁呀!千里迢迢的,你让我……。”   贤儿那张脸已经略有些红肿,郑齐是想怪她,却又不忍心,她的模样像极了年少时的允贤,“贤儿,为什么擅自报名当医女?为什么不跟父母商量?”   郑贤报名完全是赌一时之气,想想要离开爹、离开弟弟、离开干娘、离开太师傅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竟有些后悔了,“我……我就是想去京城看看,我长了这么大,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郑齐突然觉得允贤不对劲儿,额头上都是汗,一直捂着胸口,“你怎么了?我扶你回去歇歇。”   允贤摆了摆手,表示不要紧,可胸口处的疼痛实在难忍。   郑贤从来没有见过娘这样,她一向很坚强的,这次可能真的被自己气坏了,想上前安慰,又不肯先服软,傻傻在院子里站着。   郑齐将允贤扶进寝室,又给她倒了一碗水,贤儿这个孩子的确给宠坏了,今天之事她完全不顾父母的感受,柔声劝道:“没事儿的允贤,她想去就去吧!”   “可是,元宝……你得想个法子阻止才是,贤儿她……。”一说话,允贤胸口又疼,毕竟是自已的女儿,京城千里迢迢,前途凶险未测,怎么舍得让她去哪么远的地方?可是县令已经将贤儿的名字上报到知府那里去了,不去也得去呀!   “让她去吧!”郑齐已经拿定了主意,“贤儿已经长大了,我也想让她见见见深,毕竟是兄妹,连面都没见过。”   提到见深,允贤冷静了下来,他有好多年没有提起过见深了,心里想必是一直记挂着的吧!“其实见深这孩子不错,一直都是稳稳当当的,若是贤儿和他……你会让人通知见深吗?”   “总是兄妹,有缘分总会相见的。”郑齐挽了允贤的双手,“放心吧!贤儿不会有事的。”   女儿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允贤怎能放心呀!直直望着郑齐道:“候光大哥他们还和你有联系吗?要不让他们在路上暗中保护贤儿。”   “我早就打发他们走了,没事的允贤,毕竟是太医院招收的医女,各府都会派兵护送的。”郑齐长叹一声,“这些日子我也想清楚了,贤儿就是我和碧娘、道长他们太宠着她,头一个孩子嘛!才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吵着要去京城就让她去吧!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吃些苦头就知道还是家里好,还是父母好。”   “你真的舍得让贤儿吃苦?”允贤有些不相信他这个护犊子。   “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舍不得长不大呀!”说罢,郑齐长身而身,“好了,我去看看贤儿,有些话、有些东西要交待给她,毕竟是亲闺女,怕她吃亏。”   只身来到西厢,碧娘与道长都在,看来是说教过一阵儿了。   碧娘连连向郑齐使眼色,“我们先走,你可要好好劝劝她,京城那么远,她外公和干外公都不在了,京城连个亲人都没有,一个小姑娘家的我实不放心。”   王道长也是一脸的忧愁,“是啊!郑齐,这事儿还要想个法子阻止才是,知府那里你有没有什么门路,最好把贤儿的名字去掉。”   郑齐摆摆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京城能有多远?谁说贤儿在京城没有亲人,她哥哥还在京城呢!想来也能照顾着点儿。”   碧娘跟王道长想想也是,贤儿的哥哥继承了那么大的家业,定会照顾妹妹的,又向郑贤交待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个,念齐和念贤都没有散学,自是不能来凑热闹。   郑齐坐下来柔声问女儿,“实话告诉爹,真的想去京城?不是说不想再学习医术了吗?那还当什么医女?”   “谁说我不想学,只是娘偏向李嫣,我看不过罢了。”说到想不想去京城,其实郑贤还是想去的,是内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拉她去,好像她就是属于那里的,“爹,我哥哥长什么样儿?他知道我会去吗?他会来见我吗?”   郑贤打小儿就憧憬着哥哥,因为她是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就想着有一个哥哥可以护着她,可以在他的庇护下快快乐乐的生活。   “只要你一直佩着这个就能找到哥哥。”郑齐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玉佩,碧莹莹的,圆溜溜的,下头还垂着金黄色的宫绦络子,是一种很少见到的结,亲手给女儿系在了腰间,“记住爹的话,一直佩着这个就能找到哥哥,千万不能摘下来呀!否则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解下来的。”虽然到了京城就能见到素未谋面的哥哥,可一想到与父亲离别在即,郑贤忍不住落泪,“都是我惹的事儿,让爹担心了,爹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念齐、念贤那么乖,就我不听话,娘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娘不会生你的气,爹和娘都不会生你的气,娘知道你去京城见哥哥,也替你高兴。”郑齐拿帕子给女儿擦了擦眼泪,柔声安慰着,时间一晃就是这么多年,贤儿都这么大了,光阴最容不得留下,“到了京城要听哥哥的话,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哥哥说,想爹娘了就回来,爹娘一直在家里等着你好不好?”   郑贤连连点头,却禁不住泪如雨下,“爹,我答应你,见了哥哥之后我一定回来,我才不想做什么医女呢!”      ☆、第三十七章      当知府派来的马车停在大门口的时候,郑贤方知后悔,上午李嫣来向母亲拜别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一想到要离开爹娘、干娘、太师傅和两个弟弟去那么远的地方,泪水直在眼框里打转,可这都是自己惹的事,当然要由自己来承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系着的玉佩,还好去京城能见到哥哥,不枉走这一遭。   念齐和念贤哪里舍得姐姐走,一直抱着她哭,要她早点儿回来。碧娘也是眼泪汪汪,一直往马车上给她送东西,衣服、干粮、水和路上用到的必需品,足足把车厢给塞严了。   王道长则亲手制了一道平安符,搁在了郑贤的衣袋里,千叮万嘱道:“孩子啊!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家里这么随便了,要懂得眉高眼低,不能一味的依着的性子来。”   郑贤点了点头,又给两个弟弟抹了抹眼泪,“姐姐不在家的时候要听爹娘的话,要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京城有的是好东西,姐姐一定给你们带回来。”说罢,又看看了娘,她扭着身子正在落泪,她是舍不得自己吗?轻轻走上前道:“娘,你还在生我的气?”   允贤将女儿搂在怀里,都这个时候了,还生什么气?“要记住太师傅的话,出门在外可不能胡来,要把自己的性子收敛一下。”   “你放心吧!我都知道了!”郑贤拜别母亲,转身又看着父亲,依依不舍,“爹,我就去见哥哥一面,很快就会回来的,当不当医女真的无所谓。”   “好!”郑齐微笑着点头,这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以欢快的方式送她吧!“记住爹的话,要把这玉佩好好戴着,不然就找不到哥哥了。”   “我会的。”此时的郑贤千般万般的不想离开,可公差们已经在催促了,一步一回头的上了马车,遥望着离亲人越来越远。   看着女儿的马车消失在镇子的尽头,允贤再也受不了这种离别之苦,捂着胸口回了寝室。   郑贤到达楚州城时已经是深夜了,城门外静谧的让人害怕,楚州的杜知府还是挺重视这件事的,亲自指派了两队兵马护送四名来自楚州地界的医女入京。   郑贤与李嫣分配到一辆马车,一路也没怎么说话,与郑贤相比,李嫣的行装少得可怜,整个车厢几乎都是郑贤的行头,亲娘的、干娘的、亲爹的一大堆,摞的像个小山。   由于连夜赶路,肚子饿得咕咕叫,郑贤随便在行装里一翻,桂花糕、熟鸡蛋、云片糕、糖水熬的银耳羹……全都翻了出来,随便拿了几样给李嫣,反正她也没有准备吃食。   “吃吧!别饿坏了。”   “贤妹妹,谢谢你了。”   郑贤从心眼儿里就瞧不起她,没好气儿的说:“没事儿,我这里多的是,吃到京城也吃不完,你放心!我只是去京城找哥哥,不会跟你抢什么医女的。”   “贤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关我的事儿。”吃饱喝足,郑贤拿了软枕和被子靠在车厢里睡,就此不再搭理李嫣。   翌日一早儿,郑贤从摇晃着的马车上醒过来,掀起帘子一看,山青青、水蓝蓝、田野里莺歌燕鸣,水田漠漠,丘陵起伏,山花烂漫。虽然一夜未曾睡好,但风景如此的美妙,早该出来见见世面的。   遥遥一望,一名少年策马而行,白衣翩翩,衣袂飞舞,竟然是他!郑贤没来由的高兴起来,这小子说话还是挺算数的,果真跟来了。   秦冉不便靠近,只在飞驰的骏马上扬鞭与郑贤打着招呼。   这一路风尘困顿,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虽然经历了车马颠簸、旅途劳累,但窗外一直有秦冉的身影相伴,早把疲累抛在了脑后。   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方才来到京城,此时已是初秋,隔着车窗相望,这道长街好像没有尽头,店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蒸蒸日上之景,果然京城富足而繁华,就如同秦冉的描述一样。   郑贤还想着多看几眼,结果马车一路前向行驶,一直朝向贤良寺的方向驶去。   接下来就是与太医院的官员交接,护送医女的兵马原路返乡,郑贤和一众来自天南海北的医女均被安置在贤良寺居住。   紧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考试,一连六场,从秋天考到冬天,每一场都会有人被淘汰,最终两百多名女孩子只剩下了三十人。郑贤一路过关斩将,把母亲所教授的看家本事全拿了出来,才混了个第六名,李嫣则轻轻松松拿了个第一。   接近年关,终于到了正式进入太医院的时候,郑贤是知道现任院判的,是母亲的师兄程村霞,想来一定会照顾自己的,怎么说也要给个医女的首领当当。   程村霞对这三十名精挑细选的医女还是相当满意的,尤其是李嫣,那可是师妹的得意门生,特地把她叫上前问话,德容、礼仪、谈吐大有师妹的风范,当场便叫她做了医女之首。   郑贤自是气不过,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寝室,对着李嫣就摔起了东西,钗子、首饰、镜子全给砸在了地上。   李嫣忙上前相劝,“贤妹妹,你别生气好不好?也许师伯不知道你也来了。”   “不知道!”郑贤气哼哼道:“他都知道你来了,居然不知道我来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我,但他不知道我是谭允贤的女儿吗?就是你,你老是抢在我前头儿,在家是,在这儿也是!你为什么处处跟我过不去?”   李嫣被她骂得不敢吱声,虽然这屋子里住了六个医女,但没有一个肯帮她说话,全都在看她的笑话儿。郑贤平日大方,又出手阔绰,那四个只与郑贤玩耍,根本没人把又穷又酸的李嫣当回事儿。   郑贤发够了脾气也就不骂了,摸了摸腰间垂下的玉佩,蓦地想到是来找哥哥的,为一个小小的医女首领生气真是不值。想着想着又想到秦冉,这家伙说话不算数,自打进了京城,他就像消失了一般,说好想法子来看她的。   开了春儿,这批新晋医女才正式入宫到御药房,虽然沿着宫墙只看到皇宫的一角,一群女孩子也是莫名兴奋的。郑贤东看看、西瞧瞧,也没觉得特别,跟说书先生讲的差不多,红墙黄瓦琉璃顶,最多就是气派与威严。   走着走着,就觉得好熟悉,好像上辈子来过一样。   正在这时,御药房的崔姑姑突然让她们全部跪下,郑贤哪里肯听话,站得更直了,她脚下倒是‘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就觉得好玩儿。远远的,一顶华美的软轿徐徐而来,周围的太监、宫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   崔姑姑给她吓了一路,催促道:“郑贤,快跪下,是贵妃娘娘的鸾驾。”   郑贤的性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管她什么贵妃娘娘,轻哼一声道:“我爹说了,做人要挺胸抬头,为什么要让我跪?”   那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宫墙内听得格外真切,软轿里一个女声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说话好生硬气,让本宫好好瞧瞧。   ☆、第三十八章      万贵妃扶着宫女下了轿子,方知这是一群新晋的医女,一个个瑟瑟缩缩的跪在地上,唯有一个小姑娘别具一格,直直站立着,扬着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弄得她有些好奇,移步上前道:“你是谁家姑娘,说来听听?”   郑贤从来没有见过穿戴这么华丽的女人,好像是把绫罗绸缎、金玉珠翠全都堆在身上一般,一时竟忘了答话。   崔姑姑忙道:“回禀贵妃娘娘,这姑娘名叫郑贤,楚州人,母亲正是《女医杂言》的著作者谭允贤。”   万贵妃听到谭允贤这个名字,身子向后歪了一歪,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再看郑贤,如何不是?活脱脱跟她母亲一个样子!她怎么来了?怎么没人说一声,立时招手叫道:“你过来。”   崔姑姑心中一紧,这孩子看来要倒霉了,宫中谁不知道万贵妃一向心狠手辣。   郑贤向前移了几步,大咧咧道:“你就是贵妃娘娘吗?”   万贵妃笑靥如花,伸手摸了摸郑贤的小脸儿,“你今年十三了吧?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你认识我娘?”郑贤很是诧异,娘是如何认识贵妃娘娘的?难道娘给贵妃娘娘看过病?一定是这样,因为娘除了看病,也不会做别的。   “认识,还挺熟。”万贵妃脸上一直挂着笑,向身后内侍道:“去把皇上请到翊坤宫来,请他一个人来就好。”又朝郑贤道:“跟我到翊坤宫好不好?那里有许多好吃的点心。”   郑贤就这样跟着万贵妃的走了,崔姑姑、李嫣等一众医女都看傻了眼。   万贵妃果然没有骗人,翊坤宫果然有许多好吃的点心,足足摆了一桌子,都是郑贤从来没有见过的,吃了这样又吃那样,两只手都拿满了,逗得宫女、太监直乐。   万贵妃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笑道:“你这孩子,从小没吃饱饭是怎么?像个小饿猫儿一样。”   “贵妃娘娘你是不知道,太医院的饭太难吃了,比我娘做的还难吃。”郑贤一边吃,一边说,一边报怨。   “你娘做饭很难吃吗?本宫倒是忘记了。” 万贵妃一听就笑了,又让人给她倒茶润润喉咙,“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我这里还多呢!要多少有多少。”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柘黄色袍子的男子走了进来,头戴翼善冠,笑容可掬,万贵妃早就打了招呼,宫内之人均不曾跪拜。   那男子笑道:“丁香姐姐,你又玩儿什么把戏,非要朕一个人过来,前头还有国事没处理完呢!”   万贵妃悠悠然站了起来,指了指正在贪吃的郑贤,朝那男子笑道:“皇上猜猜她是谁?”   朱见深这才注意到郑贤,只是背对着他,身材很是纤秀,就是看不到容貌,于是绕到她的前头,好好打量了一番,像谁呢?实在看不出来,当看到她腰间系的玉佩时,心间一沉。   “郑贤。”   听到有人唤她名字,郑贤手中的点心也掉了,这才抬头望着来人,嘴巴上都是残渣,不解的问道:“你又是谁呀?”   朱见深蹲在她面前,细细端详着她,思量往事,感慨万端,“你怎么来了?父母都好吗?”   “好啊!”郑贤纳闷,宫里头也有人认识她?但看他的衣着,明明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人,“你是皇帝吗?穿着的是龙袍?一定是的,上面还绣了日月星辰和动物,这里还绣着一个杯子,杯子里还有一只小老虎。”   朱见深被她给逗乐了,“是啊!朕是皇帝,妹妹!”   “啊!”郑贤惊讶道:“不,不,不,你认错人了,虽然我是来找我哥哥的,但我哥哥不是皇帝,我哥哥是……。”这时候才发现,既不知道哥哥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知道戴着这个玉佩就一定能找到哥哥。   “是这样的!朕昨晚做了个梦,有一个神仙告诉朕,说是明天会遇到一个名叫郑贤的小姑娘,她上辈子就是朕的妹妹,这辈子朕也打算认她当妹妹。”朱见深也不想吓着她,现编了一个故事。   “这样啊!”郑贤揉了揉脑袋,“这么说我上辈子是公主了?”   朱见深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何尝又不是公主呢!   郑贤越看他越觉得亲切,好像上辈子就是她哥哥一样,“那好吧!你这个哥哥我认了,你是皇帝,那岂不得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朱见深对这个妹妹喜欢极了,不娇柔不做作,敢做敢说。   郑贤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摇摇头道:“不知道啊!我好像什么都不缺。”   果然骨子里是皇家的气度,天下事物都不贪心,朱见深本来想着要和郑贤好生叙叙兄妹之情,可前面还有一大堆国事和一大堆大臣在等着他,无奈道:“丁香姐姐,帮朕照顾好她,朕晚上再过来。”   万贵妃自是懂得,“您去忙吧!这孩子就交给我了。”   郑贤就这样在翊坤宫住了下来,锦衣玉食、华衣美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贵妃娘娘捧着,皇帝哥哥宠着,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找亲哥哥的事儿早就忘在脑袋后头了。   就是会在深夜里思念父母,但一想到现在可是皇帝的妹妹,父母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引以为傲的吧!   春夜的内宫万般静谧,郑贤早早就睡下了,玩儿一整天,累得也够呛。朱见深走到她的榻边,看着她睡觉的样子,蜷缩的像一只小猫,忍不住笑了。   万贵妃一直在一旁陪着,皇上没有兄弟姐妹,对这个孩子是喜爱极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摘下来送给她。轻轻说道:“要不就把她留下来,名正言顺的认个妹妹,封个公主?”   “朕是想把她留下来,可是父皇和谭大夫也会舍不得。”朱见深浅浅一笑,深叹往事如烟,“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住到她想离开为止,虽然民间的生活不如宫里,但到底自由自在,就像父皇,连皇位都不要了。”   万贵妃是自小就陪着朱见深的,自是知道一些往事,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提只会徒增伤感,“好,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从春到冬,光阴似水,郑贤足足在宫里待了一年,就这一年间,个子长高不少,每到换季,总要做新衣服,自然是要用尽天下所有名贵衣料,再加上皇帝哥哥几乎天天有赏赐,俨然成了一付公主派头。   这天午后,难得朱见深有时间教她下棋,两个正忙得不亦乐乎,皇后娘娘却遣了个小宫女来禀报,说是贤妃娘娘病情加重,多日不见好,要皇上拿个主意。   朱见深一时眉头贤锁,自从悼恭太子去世之后,贤妃思念爱子一病不起,连程村霞都束手无策,熟料心病最是难医。   “还是召程太医看看吧!”   “皇上舍近求远了,这不是现成的大夫吗?还用得着程村霞。”万贵妃笑了笑,推荐起了郑贤,反正这小丫头整日无所事事,现成给她找个事情做。“皇上难道忘记了,上个月太子犯了毒疮还是贤儿给治好的。”   朱见深一听,这主意极好,向郑贤道:“贤妃的病可不好医,患的是心病。”   “我知道啊!虽然心病难医,但我也想试一试,你觉得我行吗?皇帝哥哥。”在宫里住了一年,对各宫娘娘的秩事也了解不少,自从悼恭太子去世,柏贤妃的病就一直没见好,由于宫里找她看病的人太少,郑贤手痒痒、心也痒痒。   自已的妹妹当然没问题,朱见深当即点头同意。   万贵妃领着郑贤来到咸福宫的时候,发现好多人都在这里,除了皇后、几位娘娘和随身的宫女、太监自然少不了太医院的太医与医女。   万贵妃见了皇后连理都没理她,直接让郑贤去给贤妃诊病,没想到却给太医院的院判程村霞拦了下来,当场不悦。   “回禀贵妃娘娘,经过臣与太医院太医的会诊,已为贤妃娘娘取了良方,郑贤医道尚浅,怎能为贤妃娘娘诊病呢!”   程村霞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比起以往更加稳重了不少,他原本想做个游医,但师傅临终之际推举他为太医院的院判,一直以来无不是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他也知道郑贤是谭师妹的女儿,但从师妹的来信中看,这个女孩子不大好管教,于是一直冷着她,谁想这女孩子竟给贵妃娘娘弄到翊坤宫里去了,他现在就是想管教也管不着了。   “这可是皇上的旨意,你想抗旨不成?”万贵妃懒得跟他多说,朝郑贤摆了摆手,让她放心大胆的去。   郑贤慢吞吞移到柏贤妃的寝宫,一室昏暗,四处都是飘落着的纱幕,宫女们在病榻前照料着,李嫣和几个医女也在。郑贤就当作没有看见她们,稳稳坐在了病榻边,一看贤妃的样貌,立时吓了一跳,昏迷不醒,骨瘦如柴,要不是还喘着口气儿,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诊过脉,郑贤着实思量了一番才写下药方,拿出来给万贵妃过目,“贤妃娘娘看来是因思之之故导致长期身体羸弱,心结难解、气郁在体内所至,我开的药方虽不能说马上能药到病除,但总要先调理着。”   万贵妃不太懂医药,便让人拿给了程村霞,“怎么样?不比你们太医院差吧!”   程村霞不看则以,一看就给吓了一跳,回禀道:“此方乃虎狼之药,万万不能用。”   “大胆。”万贵妃拍案而起,“你们太医院一向无能就罢了,挺会嫉贤妒能的,这宫里谁不知道郑贤是谭神医的女儿,她的药方怎么能是虎狼之药?上个月太子患了毒疮,你们一个个束手无策,还不是郑贤把太子给治好的。”   在程村霞听来,贵妃娘娘这话就是无理取闹,他们太医院倒是很想给太子诊病,可是抚养太子的周太后只信颂经拜佛,根本不信任太医院,死活他们不准给太子看病,皇上只好派了郑贤去仁寿宫,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不知怎么就给治好了,这下更显得太医院无能。   可现在人命关天,怎能由着郑贤胡来,朝皇后一拜道:“还请皇后娘娘决断。”   皇后王氏一向谨小慎微,那里敢跟万贵妃对着干,吴皇后就是前车之鉴,推诿道:“还是请皇上拿主意吧!”   不一会儿,乾清宫内就传来了旨意,说是要郑贤全权负责给贤妃医病,太医院诸人均不得插手。   其实郑贤也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从前给人看病无非是伤寒、风寒、头疼、肚子疼,像贤妃娘娘这种病情的还真没见过,又是查医书,又是查医典的,一时也不敢怠慢,连续几天都是熬到深夜,后来干脆住了在咸福宫,便于时时查看贤妃的病状,好及时用药、针炙。   时间一长,这里的宫女、太监也都跟她熟了,才知道她是真心真意给娘娘诊病,并不是见惯了的太医院太医的那种敷衍了事。   诊治了一断时间,贤妃娘娘的病情略有起色,有时也能和郑贤说几句话,只是旧患入骨,岂是一个小小郑贤就能回天有术的。   夜里,郑贤每每睡不着,便同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棠儿聊天,方才知道娘娘在几年前生过一个儿子中叫朱祐极,一生下来就给贵妃娘娘抱去抚养,结果只活了三岁,自那时起贤妃娘娘就一病不起,药石无效果。   “悼恭太子就是给贵妃娘娘害死的。”棠儿大着胆子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认为郑贤并不是贵妃娘娘一党的。   “不会吧!”郑贤不相信,贵妃娘娘一向和蔼可亲,怎么可能会害死一个只有三岁的娃娃。   “怎么不会?前些年她害了多少妃嫔和皇子,这都是明目张胆的。”棠儿忿忿道:“且不说悼恭太子,就拿当今的皇太子来说,他母亲纪氏就是给万贵妃害死的,要不是周太后和太监张敏的保护,就连皇太子也……。”   这件事郑贤知道一些,皇太子的生母纪氏原本是个宫女,结果被皇帝哥哥看上了,后来有了身孕遭到贵妃娘娘的嫉妒,派人给她堕胎没成功,就这样生下了皇太子,一直偷偷抚养于宫内,直到被皇帝哥哥发现,此后一直住在周太后的仁寿宫,与贵妃娘娘很少有往来。   就这件事来看,贵妃娘娘会害死一个三岁的孩子也是有可能的,“可是,你们这样怀疑,为什么不对皇帝哥哥说呢?”   棠儿轻哼一声,“皇上宠爱万氏天下皆知,没有万氏,皇上就睡不着觉,谁敢说去。”   正说到这儿,忽听外面一声长禀:太后娘娘驾到,太子驾到。      ☆、第四十章      郑贤忙起身迎接,这位周太后是先朝唯一的嫔妃,为人谦恭谨慎、与世无争,深为朱见深敬重,自登基就加了太后的尊号,一直在仁寿宫抚养太子,平日很少露面。太子朱祐樘今年只有八岁,还是个孩子呢!本人生得瘦瘦小小的,见到郑贤称呼了一声:小姑姑。   周太后只坐了坐,寻问了贤妃的病情,叮嘱了郑贤几句话就领着太子离开了。   翌日一早,是棠儿把郑贤给摇醒的,说是贤妃娘娘突然不动弹了。郑贤急忙赶到寝殿,贤妃一如静卧在病榻,像熟悉了一般,伸手触了触,早已没了气息。   咸福宫的哭声瞬间振天动地,皇后与各宫的娘娘几乎都赶来了,乾清宫里传出来的旨意无非就是隆重地发丧、安葬。   自从贤娘病逝,郑贤的心情一直不好,躲在翊坤宫里不肯见人,是自己回天无术,才让贤妃娘娘这么就病逝的,也是这座禁锢着的宫殿,不止害了贤妃娘娘,更害了太子的生母纪妃,她们年纪轻轻就断送在这里了。   信步从翊坤宫走出来,却很快遇到一个小人儿,他歪着脑袋寻问道:“小姑姑,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郑贤摸了摸朱祐樘的小脑袋,“没什么,只是小姑姑想家了。”   “过了年再回去吧!天太冷了。”   “我也打算过了年就回家。”郑贤原来是很喜欢这里的,但现在一点儿也不喜欢,巴不得早早离了这里,又摸了摸腰间系的玉佩,亲哥哥没找到,却认了一个皇帝哥哥,回去怎么向父母交待呀?忽然想到什么,弯下腰给朱祐樘把了把脉,这孩子瘦瘦小小的,想来是儿时被太监张敏藏起来养着,衣食不周才导致的身体羸弱,“小姑姑走的时候会给你几个药膳方子,只要你照着调养,一准儿能长得壮壮实实。”   “真的?小姑姑……。”   朱祐樘话音未落,远远看到万贵妃如众星捧月般而来,小脸一沉,忙与郑贤道别离开。   “那不是太子吗?怎么见了本宫就走。”万贵妃深感无奈,与这孩子的关系也就这样了,与其日后为他掣肘,不如趁现在挑唆皇上换了太子。   郑贤哪里懂得她的心思,悠悠问道:“丁香嫂子,我有点儿想家了,又不知道怎么对皇帝哥哥说,他对我那么好,我一走他会不会伤心呀?”   “走什么呀!外头冰天雪地的,想走等明年暖和了再走也不迟呀!”万贵妃笑意盈盈道:“别为了那些个太医院的庸医生气,他们那是嫉贤妒能,当年你娘……又说差了!你皇帝哥哥早把他们教训了一通,以后再不敢诽谤你了。”   郑贤是不在乎流言蜚语的,无非就是因为贤妃娘娘的死,太医们才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医术不精她承认,可要说是害死贤妃,那可就是诬告了。   “丁香嫂子,你会不会因为贤妃娘娘的死而生我的气,怨我无能?”   “怎么会呢!”万贵妃坦然一笑,“我恨不得你把后宫的娘娘们都医死才好。”   “你说什么?”郑贤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和争风吃醋吧!   “没什么,跟你开个玩笑。”万贵妃自知失言,挽着郑贤的手回翊坤宫去了。   夜晚,朱见深来探望郑贤,怎奈她已经睡着了,只坐在榻边端详着,嘴角挂着笑容。   “这孩子是想家了!”万贵妃凑了过来与朱见深搭话。   “等明天开了春儿,朕就让汪直把她送回去。”   “皇上舍得吗?”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妹妹,臣妾不相信皇上能舍得。”   朱见深浅浅一笑,“舍不得也要舍得,她终究不属于这里,这孩子出来都一年多了,父皇和谭大夫一定很担心了吧!从传回的书信中就能看出来,均盼着她早些回去。”   “这丫头大了,眼看就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朱见深长叹一声,“也不知道什么人能配得上朕的妹妹,反正她的夫婿朕是做不了主了。”   此后,万贵妃一直给郑贤预备回家里要带的东西,新做的衣裙、皇上赏赐的珍玩还有自己赏她的一些宝贝,足足收拾了好几个包袱,一路有西厂的人马送相,也能放心。   日子似流水一般,很快就到了阳春三月,郑贤是非走不可了,朱见深便把她叫到乾清宫说话,又送了一幅亲手所绘的《芳草》图给她,另一幅《一团和气》图则要她回去送给念贤和念齐。   临走,郑贤还是有些不舍的,不管皇帝哥哥和丁香嫂子如何,对她还是挺好的,可是有些话到嘴边,却不能不说。   “皇帝哥哥,虽然我这次没有找到亲哥哥,但是遇到了你!想来我的亲哥哥未必会对我这么好!丁香嫂子也好,只是你还有别的嫔妃,不能只顾着她,那些嫔妃在整日生活在这座又沉又闷的宫殿里,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朱见深点了点头,算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谁说这个妹妹不懂事,这不是挺懂事的吗?   郑贤接着说,“我呢!以后一定不找你这样的王孙公子,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丈夫,我实在受不了!我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只守我一个人的,就像我爹我娘那样。”   朱见深微然一笑,往事不提也罢,“只此一别,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朕了,会想吗?”   “会吧!因为你是皇帝,看以后谁敢欺负我。”郑贤半开着玩笑,迟疑了片刻,才向朱见深挥手道别,“走了,以后等我长大了再来看你。”   “一路平安。”朱见深一直保持着笑容,经些一别,怕是日后再不能相见。   走出乾清宫,郑贤又遇到了朱祐樘,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药膳小册子拿了出来,“给你的,记着小姑姑的话,要好好调养身体,长得壮壮实实才能为百姓造福呀!”   朱祐樘默默接过小册子,也是舍不得她,又把自己最喜欢的玉石做的小算盘送给了她,“小姑姑,你走了谁给我治病呀!太医院的太医们又老又丑,我才不要他们给我看病。”   “看大夫还挑人呀!”郑贤安慰他道:“以后长壮实了就不生病了。”   朱祐樘点点头,十分同意她的说法,依依作别之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等长大了一定要去楚州找小姑姑。      ☆、第四十一章      一路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只是待遇比来时要好得多。回到小镇时,已经过了清明,天气骤暖,大街小巷绿柳如烟、花团锦簇。   郑贤从马车上跳下来,顾不得收拾东西,也顾不得欣赏小镇美景,一头扎进了院子里,父亲和两个弟弟都不在,只有娘一个人在翻晒药材。   “娘。”猛地叫了一声,好给她个惊喜。   “贤儿。”一年多没见女儿,长高了,也漂亮了,打扮像个蝴蝶似的,允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将她搂在了怀里。   “娘,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离开娘这么久,早把从前的不快忘记了。   “娘怎能不想,天天想,夜夜想。”允贤摩挲着女儿的背部,每每在梦里也是这样抱着她,“答应娘,以后再不能任性妄为了,娘再也舍不得你离开。”   郑贤兴高采烈的说:“娘,你知道吗?我这次虽然没有找到亲哥哥,但我认了一个……。”   允贤摇了摇头,“贤儿。”   郑贤明白娘的意思,认了皇帝当哥哥这事儿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可转念一想,这还没说呢!娘怎么会知道?难道皇帝哥哥让人通知娘了?这个此时不提也罢,拉着娘出来看她从京城带来的东西,结果大门口空空无一人,不仅护送她的西厂卫士不见了,就连马车也不见了,只有她的一大堆包袱乖乖躺在地上。   “奇怪,人呢?”郑贤东张西望着,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娘,你看这都是我从京城来带的东西,给你和干娘带了好多漂亮的衣料,还给念齐、念贤带了字画还有两盒子好大的珍珠,太师傅是两柄玉如意,只是不知道爹喜欢什么,就把我最喜欢的玉石小算盘送给他吧!”   允贤笑意浅浅的,这孩子一年多不见像是懂事了许多,送礼物人人有份,看来在外头长了不少见识。于是,决定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给女儿接风洗尘。   郑贤把礼物重新归置了一遍,蹦蹦跳跳又到隔壁送礼去了。随后,碧娘和王道长也过来凑热闹,一个帮着允贤烧菜,一个在院子里给郑贤讲各种奇谈怪论。到了中午,念齐和念贤散学归来,见了姐姐自是乐不可支,郑贤送了他们一人一盒龙眼大的珍珠,又把《一团和气》图拿出来给他们。   怎奈《一团和气》只有一幅,念齐、念贤却有两个,他们开始你争我夺,都希望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都给我住手。”郑贤忙上前阻拦,好端端一幅画都快给他们扯烂了,“你们两个也真是的,还兄弟呢!为了一幅也画也夺,换了江山的话,还不弄得你死我活?这画叫做什么?三兄弟抱在一起叫《一团和气》,夺来夺去的有意思吗?”   被姐姐一数落,两个人都老实了,念齐首先道:“还是给弟弟吧!我不要了。”   念贤也谦让道:“给哥哥吧!我小也看不懂。”   两兄弟又在哪里推来让去,谁都不要,还得让郑贤做决定,“就先挂到念贤的屋子里吧!念齐去帮着他挂。”   允贤一直在厨房里看着,这孩子果然比以前懂事了,还知道教导弟弟,看来这京城一趟没白去。   人都到齐了,菜也摆上桌子了,可等来等去也等不着父亲,郑贤手里捏着翠玉石小算盘,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忍不住跑到厨房问娘,“我爹呢?”   碧娘半天玩笑道:“看吧!还是跟爹亲。”   话音刚落,郑齐从门外闪了进来,两只手提的都是药材,虽然他知道贤儿正在回家的路上,可没想到这么快。   “爹!”郑贤欢欢喜喜地扑了上去,双手抱着父亲的颈脖,歪着脑袋问道:“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   “跟你娘一样,天天想,夜夜想。”一别一年有余,怎能不想这丫头,郑齐好好把她看了看,长高了,也长漂亮了,转眼间就成了大姑娘。   “你的话怎么跟娘一样?”郑贤稍稍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把翠玉石做的小盘算拿了出来,“爹,你喜欢吗?送给你,这可是小樘樘送给我的,换了别人我可舍不得拱手。”   郑齐端详着玉石小算盘,手掌般大小,梁架乃白玉所制,算珠则一水的翠绿,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物件,看着熟悉,就是忘了在哪里见过。   一大家子陪郑贤吃了饭,允贤又把她叫到了寝室问话,是因为收到师兄程村霞的来信,就把贤妃的病情细细寻问女儿。郑贤则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什么症状、用过什么药、分量,一一告诉了母亲。   允贤琢磨了一阵儿,并不认为女儿的药方有误,程师兄是太过于谨慎了,才会有所顾忌,反观贤儿这次很慎重,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娘,贤妃娘娘不是吃了我的药才去世的吧?”至今,郑贤疑惑难解,不如向母亲寻问清楚。   “照你师伯的描述看,想来是积弊沉疴已久,病入膏肓,岂是你能回天有术的,换了娘也未必可行。”   郑贤张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话,“娘,你没有怪我?”   “娘为什么要怪你呢!真是个傻孩子。”女儿一路车马颠簸,想来是很累了,允贤便嘱咐她去休息,带来的东西日后再收拾不迟。   郑贤应了一声,高高兴兴返回自己的房间,结果看到大门没关上,刚关好一扇门,就被外头的事物吸引住了,原来是在家门正对面柳树的树梢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略略随风轻舞着。   “秦冉?”   她蓦地想起这个人,沿着小路往石桥下拐,结果看到一名白衣少年靠在桥墩的柱子上,闭着眼睛似在等什么人!   也有一年多没见他了,稍稍脱了些少年的模样,看起来稳重了那么一点点。走上前道:“你怎么来了?说好去宫里找我,结果连你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看到。”   秦冉回眸,微然一笑,一年多不见,这丫头出落的很漂亮了,“我的大小姐,你可冤枉我了,那是皇宫大内,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吗?托了那么多关系,就是没能与你见上一面。”      ☆、第四十二章      “你真的托关系找我了?”郑贤方才高兴起来,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宫里认了皇帝当哥哥这件事儿。   “找了,从太医院到御药房,连你的影子都没有,都说你到贵妃娘娘哪儿去了!后来听说你给贤妃娘娘治病,那些太医都难为你……。”秦冉停顿了一下,“之后就打听到你回来了。”   “所以你又找了来?”郑贤眨着眼睛问道:“你老是找我干什么?”   “你说呢?”秦冉反问,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过眼前的人,生怕她突然不见了似的。阳光下,她那么美,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犹犹豫豫道:“贤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嫁人的……。”   “没想过。”郑贤摇了摇头,嫁人对她来说是很遥远的事儿。   “总要嫁人的,不如……。”秦冉急得差一点儿跳起来,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表白的话,现在竟然说不出来,心中一横道:“总要嫁人的,不如嫁给我得了。”   “说什么呢!我还小呢!”郑贤脸上一红,局促不安,总认为自己还小,但是已经不小了,都快十五了,而李嫣的姐姐才十九岁,都有一个孩子了。   秦冉慢慢靠近她,那股淡淡的香气越来地越浓烈,让人心荡神驰,干脆直截了当的问:“贤儿,你喜不喜欢我?我可是喜欢你的。”   郑贤的脸更红了,都不敢抬头,一直看着脚面,“你说什么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稍稍等一下,我还有东西送给你。”说完,匆匆跑回了家,手慌脚忙地在包袱里翻东西,好半天才翻出一个很精致的木匣子,又匆匆跑到石桥下头,把匣子交给了秦冉。   “什么好东西呀!跑得气喘吁吁的。”秦冉打开匣子一瞧,是一方玉狮子镇纸,雕刻的精妙绝伦、称得上巧夺天工,“送给我的?”   郑贤支支吾吾的,送个礼还这么别扭,这镇纸还是在皇帝哥哥的御案上看到的,觉得很配秦冉,死缠活缠要了来。   秦冉把玉狮子镇纸收回在木匣子内,很小心的搁在了桥墩上,挽了郑贤的右腕,将一只碧莹莹的镯子套了上去,白皙的肌肤衬着玉的翠绿,格外好看。   “这可是我娘的传家宝,说是要留给自己儿媳妇的,我就给要了来。”   郑贤就觉得这只玉镯子沉甸甸的,虽然她也有很多的镯子,但平日要摆弄药材,从来不戴,但这个镯子就不一样了,是秦冉送的,就像爹送娘的金玉镯一样,从今往后要好生戴着。   “你娘知道我们的事儿?”   “知道呀!”秦冉托着郑贤的手不放,“我早就对娘说了,她老说要见见你,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对了,我娘认识谭大夫,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呢!”   听到这句话,郑贤才抬头,娘居然和秦冉的母亲见过面,“什么时候呀?我娘给你母亲看过病?”   “我也不太清楚,娘就是这么说的,她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了谭大夫。”秦冉又道:“我母亲的娘家在京城,姓王,不如你回去问一下。”   “我娘看过的病人太多了,她并不一定记得,况且……。”她和秦冉的事情一直瞒着父母,郑贤此时还不想说出来。   “总要说的,宜早不宜迟嘛!”这事儿总要告诉父母的,但不能逼得太紧了,“其实慢慢说也不要紧,我就告诉了我娘一个人,你也知道的,我爷爷和父亲都在京城,等他们过年回来了我再说……。”   “他们会同意吗?”婚姻自来讲究门当户对,何况秦冉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做官的,与他本来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同意就行了。”秦冉手上用力,将郑贤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除了抱弟弟、被爹和太师傅、皇帝哥哥抱,郑贤从来没有和异性男子接触过,尤其是心向往之的秦冉,一时不知所措。   “贤儿。”秦冉低头看着她,纤柔睫毛一直在颤动,一张脸红扑扑的,说不出有多可爱,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一瞬间,郑贤像被蜜蜂蜇一样,挣开秦冉,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家的,蒙上被子就呼呼大睡,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于是想到去找爹娘说话,走到门口,又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好掩住秦冉送的镯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向父母的寝室走来。   未掀起帘子就听到他们两个在说话,好像是前些日子荷香姐姐来过了,向父亲介绍了什么人?   允贤并不晓得女儿就在门外,边做针线边对郑齐说:“你认为那孩子怎么样?我看着就不错,很是老实本分,家道殷实,他哥哥又跟敬华是好友,贤儿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郑齐正歪在榻上翻书,一脸的不在乎,“我还舍不得贤儿嫁呢!”   “你就留着她到老。”允贤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过了年可就十五了,老是这么挑来挑去的,挑大了可就没得挑了。”   “我的女儿还愁嫁,这一年媒人都踏破门了。”郑齐则认为允贤过于心急了,她还想留贤儿两年呢!   “郑齐,话可不能这么说,看看住在我们周围那些女孩子,那个不是十五就嫁了,再大可就……。”允贤一起身,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子,掀起帘子把女儿拉了进来。   郑贤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的,嘟囔着说:“我不嫁,我还要跟娘学医术呢!”   允贤浅浅一笑,这时候想起医术来了,“嫁了人也可以跟娘学医术的。”   郑贤极力反对道:“我才不,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嫁给他?别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媒人都是骗人的,把人夸得天花乱坠,谁知道对方是少了一只眼睛,还是缺了一条腿,说不定还是个丑八怪,我才不要不明不白的嫁。”   允贤未答话,郑齐已经笑得从榻上坐了起来,“还是我闺女明白事理。”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的,允贤自知插不进话,抛下他们到药房拾掇药材去了。      ☆、第四十三章   不知从何时开始,谭大夫家对面的柳枝上就多了一条红绸带,时不时的出现着。郑贤仍是瞒着父母在跟秦冉交往,他们不敢在镇子里逗留,总是一起躲到凤凰山中去,荷香提的那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光阴似箭,转眼间春雨化做了冬雪,正月十五的夜里,烟花绽放,漫天璀璨,映衬着河水流光飞舞,小镇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出来看花灯的人群。   如此多的人挤在一起,郑贤再不必顾及什么,拉着秦冉游走于大街小巷,不放过小镇里的每一处花灯。只是秦冉看起来不太高兴,一直紧锁着眉头,想来是一路策马而来,累了的缘故。   石桥上,秦冉一袭白衣翩翩,银色的斗篷泛着五彩的光晕,有些话憋在心里十几天了,一直想对郑贤讲,此景此夜说出来,岂不是大煞风景。   郑贤回眸,嘴角还挂着笑意,“你怎么了?好像不对劲儿?”   秦冉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你的爷爷和父亲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丫头?”郑贤虽然任性了些,却也是个聪明姑娘,猜也猜出来了,秦冉的爷爷和父亲此时一定回来过年了,他也说了,但他们不同意罢了。“乡下丫头怎么了?宫里选皇后还从民间选呢?”   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秦冉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反正我是非你不娶,管他们在京里给我订了什么亲,反正我也是不同意的。”   郑贤笑道:“这不就对了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何必要把家里的人牵扯进来,难道他们不同意,我们就不在一起了吗?其实我早就打算好了,上次去了一趟京城,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也够我们过一辈子了,以后我们可以买一个小一点儿的房子,再开一家铺子,也能安然度日。”   秦冉这才放开了心怀,承认还不如一个姑娘爽快,“你说的对极了!”他微笑着,衣袖一翻,露出一枝缠绕着牡丹花的钗子,慢慢簪在了郑贤的发髻上。花市灯如昼,照映着她的脸庞,自是美不胜收,着实欣赏了一番,轻轻托起她的手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郑贤浅浅笑着,手指缠绕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向他肩膀上靠着。   秦冉垂下头,移向郑贤的脸庞,却被来人突然打断了。   “娘。”郑贤回头,才发现身处自家对面的石桥上,怪不得给娘发现,既然发现了,就不再躲着了。   “你们在做什么?”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女儿发髻上的钗子在灯火下格外耀眼,允贤上前就把钗子拔下来,随手丢还给秦冉,拽了女儿就走。   “谭大夫留步。”秦冉忙将她们母女拦住,郑重承诺道:“谭大夫,我真的很喜欢贤儿,我会用一生好好对她。”   允贤淡然若泰,这样的保证又何尝不是司空见惯,“嘴上说一句很简单,我怎么知道你能好好对她?”   “娘!”郑贤挣开母亲的手,解释道:“我跟他认识很久了,就是一直没有告诉你们,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想再瞒着,他真的对我很好,我打算这一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   允贤望着女儿,她太小,她年轻了,根本不懂得世间有多少谎言,“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骗得团团转?”   “骗我?”郑贤不明白母亲所指,但秦冉从来没有骗过她什么!“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没有告诉你们是我的错,可是秦冉他……。”   “跟我回家。”允贤不容她多说。   郑贤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秦冉,这要怎么解释呀?   “贤儿,先跟你母亲回去。”当下这种情况,谭大夫一时误会也是有可能的,今夜元宵佳节,还是不要生出不快,日后再行解释不迟。   郑贤只好跟着母亲回家,念齐和念贤在院子里头准备了一堆烟火,还没有来得及放,一见她就问:“姐姐,你不是去买汤圆了吗?汤圆在哪儿?我要玫瑰馅的。”   郑贤两手空空,早把买汤圆一事给忘记了。   念贤有些不乐意了,“爹不是说好了,吃了汤圆到外头看烟花吗?”   郑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她们母女就觉得不对劲儿,朝念齐和念贤道:“大概汤圆卖完了,今天吃汤圆的人太多了,你们两个去太师傅那里吃去,顺便再要一些,你们干娘做了好多呢!”打发走了两个男孩子,又问允贤,“怎么了?大过节的生什么气?”   “你问问贤儿做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男子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允贤望着贤儿,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步走错步步错,她不想女儿步她的后尘。   事情竟是这样?贤儿她难道有了心上人?这一点郑齐不曾料到。是呀!女儿长大了,当然会有心上人。   “贤儿,对方是什么人?”   郑贤低垂着头,平心静气道:“他叫秦冉,住在楚州城,爷爷和父亲都在京城当官,家里现在只有母亲和祖母。”   “姓秦的。”郑齐一时记不准确,照这样也是个世家子弟,“他祖父和父亲在京城任何职?”   郑贤摇了摇头,“我没问过。”   允贤大失所望,女儿一定是被花言巧语所蒙蔽了,“贤儿,你连他是什么人都弄不清,就海誓山盟起来。”   郑贤唯唯诺诺道:“我跟他在一起,何必去管他的祖父和父亲呢!”   “这叫什么话!”郑齐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女儿面前,“贤儿,你以为嫁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弄不清对方的家世如何?人品如何?你过去岂不是要受委屈。”   郑贤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未曾出口,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还是父母太在乎自己了?   “秦冉,他对我很好的。”   女儿情窦初开,未必考虑的周全,楚州城里姓秦的?郑齐细细思量起来,“确实有个姓秦的在工部任尚书一职,祖籍楚州,为人不太张扬,一向兢兢业业,善于钻营,他的夫人姓杜,与楚州杜知府是一家,还有个儿子像是在文华殿任职,贤儿所说的秦冉,大概就是秦尚书的孙子。”      ☆、第四十四章      郑贤怔怔看着爹,简直对秦家是如数家珍,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秦冉也从来没有说过,爹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允贤听到善于钻营就冷了心,贤儿最好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要快刀斩乱麻才是。“原来与杜知府是一家,杜家在楚州什么名声,想来小孩子也知道!贤儿……。”   郑贤就知道是这样,父母不同意,所以才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他们。“秦冉是秦冉,杜家是杜家,我不清楚他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反正我除了秦冉谁也不嫁。”   夜空里烟花绚丽无比,小院里却是冷冷清清,郑齐与允贤对视一眼,再想不到今年的元宵之夜是这样的,曾经说好了一起看烟花,却因女儿之事谁都没有心情去观赏。   “你们去看烟花吧!别管我。”郑贤很清楚他们的约定,每年如此,反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搂搂抱抱、山盟海誓,为什么换了我就不行?秦冉对我怎么样,我清楚的很,爹可以放弃一切来找娘!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放下一切跟他远走天涯。”   说完,哭着回到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石桥下流水潺潺,夜空里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升起,绽放出绚丽璀璨的花朵,照亮了夜,映着街上行人的脸。郑齐和允贤一直坐在石桥上,无暇顾及烟花,无暇顾及元宵夜火树银花不夜天。   “元宝,我们该怎么办呀?”允贤惆怅万端,天下父母谁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奈何贤儿不明白,纵然经历过千般万般的难,没有比这很难的。   “走着看吧!现在还不想让贤儿伤心,她还小,不懂得世间人心,以秦尚书的为人,怎会看得起贤儿这样寻常的女孩子,更别说什么姻缘,但愿她能知难而退。”说着,郑齐略略抬头,将允贤散落着的一缕发丝抿在了耳后。   允贤到底是个女子,心细如发,她不像郑齐那样能想得开,“我就是担心贤儿越陷越深,她是个女孩子,将来若发生什么事,吃亏的还是她。”   话是如此,可女儿那性子,真要逼着她远走天涯吗?只怕到时候后悔莫及。握了她的手道:“允贤,我们再想想,或者有更好的办法,过去那么艰难都过来了,还会被贤儿难倒不成?”   允贤点了点头,现今只能这样了,深深一叹,烟花再美也顾不得欣赏了。   自元宵之夜后,郑齐与允贤达成了一致的口径,再不提秦冉之事,更不约束郑贤出门,日子还是平常一样过,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郑贤弄不懂父母是什么意思,每次也不敢出门太久,只看着门外的柳树,没有系着红绸带子就回来了,细细算了算日子,如今阳春三月,秦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难道他怕了母亲,知难而退?   这天吃了午饭,又推开大门朝柳树那里张望,依然空空如也,很不甘心的走到树底下狠狠看了看,仍是没有,楚州城那么远,她不可能去寻秦冉,想见他又找不到办法。   信步绕到石桥下面,曾经有多少甜蜜,猜字谜、讲笑话,一直是情意绵绵的,怎么双方家长都是一个心思,死活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呢!   郑贤轻叹一声,正准备返家,忽然发现桥墩那里站着一个人,白衣翩翩、鬓若刀裁、英气十足,不是秦冉又是何人?   “贤儿。”秦冉也发现了她,张臂搂在了怀里,狠狠在樱唇上吻了几下,“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   “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郑贤泪光盈盈,紧紧搂着他的颈项。   秦冉问道:“那我为什么每次挂上红绸子你都不肯出来,随后绸子也不见了。”   “自元宵夜之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红绸子,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郑贤意识到了什么,“一定是娘,是她把红绸子藏了起来,不让我们相见。”   对于谭大夫的态度,秦冉实在无奈,“贤儿,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母亲是什么意思?我是第一次见谭大夫,她怎么就认为我是骗你的,对你不是真心的?在她眼里,我好像就是坏人似的。”   “我怎么知道,也许娘是太过于担心我了。”郑贤也不明白,母亲平日一向很温和的,只有在医术上才会较真儿,但秦冉又不曾得罪她,为何将他当作毒蛇猛兽一般?   “贤儿,不如我们走吧!无论天涯海角。”秦冉已经下定了决心,反正双方父母都不同意,不如一走了之。   郑贤摇了摇头,“不行,我舍不得我爹我娘,我也舍不得念齐和念贤还有太师傅和干娘。”   “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祖父一心想着在京里给我订亲!除了远走高飞,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秦冉以手指给郑贤抹着泪水,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贤儿,就当是为我们着想……。”话音未落,就像一根木桩子一样钉在了那里。   郑贤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   允贤几步上前,狠狠打了郑贤一个耳光,“青天白日,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郑贤殷殷抽泣着,不敢为自己辩解,吻了就是吻了,她爱秦冉,爱得不能自拔。   “谭大夫。”秦冉无从辩白,其实谭大夫就想打的那个人,是自己吧!“不关贤儿的事儿,是我太喜欢她了,不能自己。”   “喜欢?那就三书六礼来下聘。”允贤伸手将女儿拉过来,再抬头正视着秦冉,“怎么?做不到?家里不同意?家里都说不好还来这里招惹贤儿?”   一言道破心事,秦冉自是无可奈何,“谭大夫,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祖父和父亲的。”   允贤步步紧逼,“多久?一年?两年?十年?”   秦冉无法回答,说服祖父和父亲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郑贤挣开母亲的手道:“娘,你不要逼他。”   “你怎么就是执迷不悟?”允贤是心疼女儿,被人愚弄成这个样子竟不自知,冷了脸道:“跟娘回家,从此不许见他。”   “不!”郑贤固执的摇着头,“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以你的眼光、你的经历来度量别人,秦冉对我是好是歹我清楚的很!我还是那句话,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非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才肯回头?”允贤抬手又是一掌,想打醒这个孩子,却是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贤儿总是这么不听话、这么任性,天下父母有不为儿女着想的吗?为什么就不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贤儿,谭大夫。”秦冉一时无措,不知是该安慰贤儿,还是该劝谭大夫。   允贤看都不看他一眼,拽了郑贤就走,结果被女儿挣脱掌控,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河堤的柳荫里。   “贤儿。”   郑贤根本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只是拼命的跑,一直跑,风在耳边呜咽着掠过,像是哭声。      ☆、第四十五章      郑贤不见了,家里像炸开了锅,郑齐、王道长连忙发动镇子上的人去找,各家各户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找遍了,几乎把凤凰山都搜寻了一遍,仍是不见她的人影。   此时,郑贤就窝在镇子外的田野里哭,事到如今,她完全没有了头绪,她不想回家,不想与父母再争辩,可亲人们都在溪樵镇,普天之下,无处容身。   田野间的蒿草被人拨开,秦冉四处寻找着,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蓦然发现了一名少女坐于溪水岸边,终于松了一口气。   “贤儿,原来你在这里!”他把郑贤扶了起来,才发现她是一瘸一拐的,裙摆上沾满了尘,“怎么了?是不是崴了脚?”   “刚才跑得太快摔了一跤,没事儿的,擦点儿药就好了。”郑贤却不在意自己的脚伤,倚靠在秦冉的怀里,“我们该怎么办?我娘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我爹也是不同意的。”   “先别说这个,你的脚伤要紧。”秦冉将她横抱起,急步朝大路而来,一辆青蓬马车早已在路边等候多时,驾车的正是小仆青墨。他把郑贤抱进车厢,吩咐道:“快回溪樵镇找谭大夫,她的脚受伤了。”   “不要。”青墨来不及驾车,就被郑贤阻止了,她含泪凝视秦冉道:“我不回去,我现在不想回去。”   秦冉长叹一声,“那好吧!青墨,咱们回楚州城。”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朝楚州城而去,是夜又落了雨丝,秦冉一路抱着郑贤,紧紧用斗篷裹着她的身子,她大概是很累了,已在他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终于赶到了楚州城,马车在秦府门前停下,秦冉将郑贤抱了下来,熟料把她弄醒了,忙吩咐青墨把大夫传到梧桐院来。   “这是哪里啊?”郑贤揉了揉了眼睛,落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而凝重的府邸。   “这是我家,待会儿给你找大夫。”秦冉将郑贤放下来,让她的身子的靠着马车,伸手把落在车厢中的披风拿了出来,才要给她披上,郑贤一个站不稳,直直向后倒了去,好在给人扶住了。   那人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高高的个头,面容很是白净,莫约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的直缀锦袍很是华美,头上戴着的网巾还镶了玉石。“小心啊!”他抱着郑贤不放手,眼睛一直朝她脸上瞄。   “滚开!”秦冉很不客气把他推开,亲自抱了郑贤,“怎么样?脚上伤很疼是不是?”   郑贤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刚才扶她的人,来者是客,秦冉为何对他很不友好?   秦冉视他于不见,那人只好自已介绍了起来,“在下姓杜,名仲衡,楚州知府就是家父,秦冉的祖母正是家父的姑母,秦冉算是在下的表弟,不知姑娘是何人?”   “管那么多干嘛?再看小心长针眼。”秦冉冷冷扔一句话,扶着郑贤回秦府去了。   梧桐院正是秦冉的住处,一幢两层的木质结构楼榭,以满院的梧桐而得名。府中的大夫早已等候多时,看了郑贤的脚伤,说是不太严重,配好了药就离开了。   秦冉亲自给她敷了药,嘱咐好好歇息,不准动弹。   郑贤打量着这所居室,布置的很是素净,墙上是岁寒三友的画作,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还有自己送的玉狮子也在,一柄宝剑静静躺在剑架子上,几个婢女垂手立在门外,皆是谦卑肃穆。   “这是你的寝室?我来这里会不会不合适呀?”   “不会呀!”   秦冉话音刚落,一名中年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衣着穿戴很是得体,一脸的和蔼可亲。   秦冉恭恭敬敬称呼道:“娘。”   秦夫人的目光却一直在郑贤身上,“这就是贤儿吧!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郑贤忍着脚伤站起来,却被秦夫人按了回去。   “坐着就好,脚上还有伤呢!”秦夫人随后也坐下,一直打量着郑贤,“果然是个齐楚的孩子,怪不得我们家冉儿……。”   “娘。”秦冉忙阻止母亲开玩笑。   “夫人,您认识我娘?”这一点,郑贤十分好奇。   “认识,以前还在一起玩儿呢!我娘家姓王,世代居于京城,我的母亲与允贤的义母于夫人交好,我们几个女孩子常在一起说笑,都喜欢你母亲的七白膏。”秦夫人握了郑贤的手道:“那时候我们才十几岁,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谁想时光荏苒,一转眼都老了。”   “才不是,您看起来很年轻啊!”秦夫人其实根本不算老,她这样说是谦逊吧!   秦夫人越看郑贤越是喜欢,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寻问道:“你母亲好吗?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又朝秦冉问道:“冉儿,你把贤儿领来家里,谭大夫知道吗?”   秦冉支支吾吾的,便将昨天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秦夫人一听之下忍不住锁了眉头,果然是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就这样过来了。“冉儿,你就这样把贤儿带到家里来了?你有没有想过,贤儿的父母寻不到女儿,会不会担心?说不定家里已经乱套了。”   秦冉辩白道:“我知道啊!可是谭大夫根本不同意我和贤儿在一起。”   “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因为谭大夫阻止你跟贤儿,就带她离家出走。”秦夫人长身而起,把肃立在门外的青墨叫了进来,“我立刻修书一封,你马上送到谭大夫的家里,把贤儿的脚伤也一并说清楚,就说我留她在这里养伤,让他们不要担心。”   秦夫人也顾不得与两个孩子拉家常了,匆匆离了这里。   原先郑贤是不顾一切的不想回家,听秦夫人这么一说,竟有些后悔了,秦夫人说得对,爹娘一定会担心的,说不定家里现在已经天下大乱了。   “没事儿的贤儿,青墨骑着快马两个多时辰就赶到了!你好好在这里养伤,等脚伤好了我亲自把你送回去。”秦冉忙坐下来安慰,他最了解郑贤,昨天是气恼之极才离家,现在一定是后悔了。      ☆、第四十六章   翌日天刚亮,青墨才从溪樵镇赶回来,立刻向秦夫人禀报了状况,幸亏赶到的及时,谭大夫家才没有天下大乱,书信谭大夫也看过了,念着故交之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是贤儿给你们添乱了,脚伤好了就让她回来吧!   郑贤瞬间能幻想出母亲的表情,她脸上越是淡淡的,心里越是更加的责怪她。   秦夫人觉得不妥,向两个孩子道:“这样吧!我跟冉儿到溪樵镇走一趟,让他去赔礼道歉,太不知礼数了,好端端把贤儿带出来,一定要有个说法的!贤儿的脚上有伤,还需要好生歇息,就让我的贴身丫头锦儿照顾着。”   秦冉有些迟疑,赔礼道歉他不怕,可是把贤儿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真的不放心。   秦夫人道:“娘知道你担心什么!你祖母的身子不好,不会难为贤儿的,再说贤儿是我的客人,想来你祖母也不会计较的!我们中午就走,明儿中午也就回来了,顶多一天的功夫。”   “可是……。”秦冉望着贤儿,他根本舍不得离开。   秦夫人抿唇一笑,这两个孩子可真是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想分开,“别可是了,允贤是娘的旧相识,你们真的不希望我去给你们说和?”   “当然希望呀!”秦冉忙点头,这主意极好,“娘,谭大夫好像挺难说话的,再说,我爹和祖父也不同意我跟贤儿在一起?”   “一件事了了,再了一件嘛!你心急什么?”秦夫人吩咐锦儿去准备车马,还有给郑贤父母所带的礼物,打算今日中午就出发。   秦夫人和秦冉走了之后,郑贤无所事事,自有锦儿服侍她用饭、歇息。她的脚伤并不是很厉害,又照着母亲所教授的手法推拿了片刻,情况比之前更好,可以正常的走动了。   闲来无事,便在梧桐院里四处逛了起来,外头那些做粗使的奴婢纷纷躬身行礼。这时,从月亮门外走来一个人,笑意盈盈的,正是之前那位杜公子,说是来给秦冉表弟送春茶的,锦儿忙接了过来。   “不知表弟何时回来?”杜仲衡有意无意的望着郑贤,简直惊为天人。   “大概很快吧!”既然是秦冉的表哥,郑贤也客客气气跟他说话。   “郑姑娘,在下打扰了。” 杜仲衡中规中矩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   郑贤想起在秦府门前秦冉对他的态度,好奇的问锦儿道:“他真的是秦冉的表哥?那为什么秦冉看起来很讨厌他似的?”   锦儿一脸不屑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位在楚州城可是有名的……。”   话音未落,两个嬷嬷一齐走了进来,穿戴很是齐整,身后相随的奴婢还抬着一面藤屉子,见了郑贤深深福了一福,俱带着笑意。   卫嬷嬷上前道:“这位就是郑姑娘吗?我们老夫人听说你在这里,特地让老奴来接,她老人家想要跟你说说话呢!”   郑贤不认得老夫人,迟疑着不肯去,一直向锦儿讨主意。   锦儿才要张口,却给卫嬷嬷的眼神吓住了,再不敢说话。   卫嬷嬷又道:“郑姑娘,你跟我们走一遭吧!不然老夫人那里不好交待。”   郑贤原不想去,可实在推脱不过两人的苦苦哀求,慢吞吞被搀扶到了藤屉子上,锦儿才要跟上去,却被卫嬷嬷推了一跤,用凌厉的眼神狠狠瞪了瞪她,吓得锦儿再不敢相随,两人嬷嬷都是老夫人那里的老人,夫人见了还要让三分,她一个丫头更不敢惹恼她们,盼着郑贤早早回来就好。   老夫人住的院子很大,正堂坐落在正南,两边都有陪房、抱夏,廊下立了一众的丫头、婆子,屋檐下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鸟雀,啼叫起来很是清脆动人。   李嬷嬷掀了帘子请郑贤进去,拐过一道华贵的云母屏风,一位老人歪在卧榻中,一身的锦衣,很是威严气派,两个小丫头轮流给她捶腿。   念着她的秦冉的奶奶,郑贤乖乖施了一礼。   “罢了,你这是行的哪国的礼?乡下丫头果然不知规矩。”秦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慢腾腾道:“听说,冉儿和他娘都去你家说和了?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堂堂的尚书之家的夫人、尚书之家的公子竟然瞧上了一个乡下丫头,你果然有些本事。”   郑贤一直忍耐着,看在她年纪大了,又是秦冉奶奶的份上才不去顶撞。   秦老夫人又道:“听说素琴跟你娘是旧相识?从前在京城就认识?还说你外公做过什么兵部尚书,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就是把老皇历翻上一百年也没这个事儿呀?哪里有什么姓谭的兵部尚书!自吹自擂罢了,更别提什么于东阳夫妇,如今他们夫妇已故去多少年了,后人又不成器,也没了来往吧?”   郑贤心头的火气‘蹭蹭’往上冒,要不是碍于秦冉早就反唇相讥了。   这丫头被骂得连头都不敢抬,秦老夫人更加得意,抬起眼皮子打量了一翻,长得真不差,怪不得把冉儿给弄得神魂颠倒。“像你这样出身的乡下丫头,还枉想做我们冉儿的正室,窜腾着冉儿跟家里闹,你可真有能耐!你娘不就是一个乡下大夫吗?还冒充什么官家小姐,就她那双手不知摸过多少男人,这种女人也有人要,让她生儿育女的来祸害别人。”   “你闭嘴。”郑贤终于忍不住了,骂她行,称呼她是乡下丫头也行,可娘含辛茹苦地把她和两个弟弟养大,侮辱她就是不行,“秦冉那么知书达理,秦夫人也待人和善,你身为祖母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今日一见却失望之极,你竟是如此的为老不尊。”   “你这乡下丫头……你这乡下丫头真是没规没矩,你是有爹生没娘教吗?”秦老夫人给气坏了,哆哆嗦嗦指着郑贤,原以为是个没嘴的葫芦,结果是个牙尖嘴利的,“你敢叫冉儿的名讳,你到底懂不懂规矩?你这乡下丫头……来人,来人……。”   ☆、第四十七章      “来人,掌嘴。”   秦老夫人一声令下,两个婆子不等郑贤反应过来就把她按跪在地上,卫嬷嬷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动作很是娴熟,像是经常做这种事儿。打了十来下,秦老夫人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立刻叫了停,不过是想吓吓这个丫头,好让她知难而退。   “都以为我秦府的大门好进,什么阿猫、阿狗也想往里头钻。”秦老夫人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正眼都不看郑贤一下,“这样吧!我家冉儿实在是鬼迷了心窍,身为祖母也只能退一步,只要你不窜腾着冉儿跟家里闹,允许你做个侍妾,留在冉儿的身边。”   郑贤生来养尊处优,何时给人这样侮辱过,披头散发,嘴角挂着血丝,两个脸颊火辣辣的疼,怎奈两只胳膊都给人拧着,颤巍巍道:“休想……。”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秦老夫人登时又给她惹怒了,上下把郑贤打量了一番,冷冷道:“就你这样的出身给我们冉儿当侍妾我还嫌辱没了他,乡下丫头未必干净,带下去查清楚。”   两个婆子丝毫没有手软,拉扯着郑贤的头发将她拖出了门外。   秦老夫人仍在坐榻上不紧不慢的品茶,听着抱夏内郑贤的呼喊声于不顾,只等待验身的结果。   不一会儿,郑贤又给拖了来,形容比方才很狼狈,赤着双足,衣衫不整,哽塞在喉,哭也哭不出来。   卫嬷嬷上前禀报道:“回老夫人,是个处子。”   秦老夫人这才放下了茶盏,摆了摆手,四个小丫头将四盘银锭子放在郑贤的脚下。   “你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不再枉想当冉儿的正妻,好生给她做妾,这些银子全给你送到家里去!你母亲开医馆也不容易,想来很需要这些钱吧!”   郑贤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这老夫人简直不把她当人看,哽咽道:“你的臭钱……我才不要。”   秦老夫人彻底给激怒了,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指着郑贤道:“拖到后花园,好好教训她,不是想进我秦府的门吗?就先学学我秦府的规矩!绑在树上,先抽她三十鞭子,看她的嘴还硬不硬。”   卫嬷嬷立时赔笑道:“老夫人,以老奴之见还是谨慎些为妙,若是身上打坏了、留了疤,公子那里不好交待!老奴倒是有别的法子治她!”   秦老夫人“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她是再不想看郑贤一眼。   细雨蒙蒙,天空阴沉沉,到了傍晚雨势越来越大。   卫嬷嬷进来向秦老夫人回禀,累得是气喘吁吁,“回老夫人,那丫头嘴硬的很,死活不肯同意做妾,眼看着已经撑不住了,要不明日再……。”   秦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乡下丫头皮糙肉厚,就你那点儿伎俩,折腾不死,先把她锁到后花园堆放肥料的屋子里,冉儿若回来问起,就说她偷了我的玉镯,正在拷问呢!”   卫嬷嬷应了一声,从衣袖里摸出一只物件,“说到玉镯,老奴真从她身上上找到了这个。”   秦老夫人拿眼一瞅,随手接了过来,细细端祥了一番,“这不是素琴的嫁妆吗?怎么在这丫头身上?看来冉儿这孩子是动了真情了,这丫头是个祸害,冉儿迟早毁在她的手里!”   卫嬷嬷点头道:“谁说不是呢!那丫头模样好,生得细皮嫩肉的,公子一时被她迷惑也是有的,打骂一番,让她长长记性也是好的,将来再不敢祸害公子。”   “你说得对。”秦老夫人认为这话有理,又问:“怎么整整一天都不见仲衡?”   卫嬷嬷道:“来过了,见您生气就没敢打扰。”   秦老夫人点头称赞,“还是这孩子知礼,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孝敬我,你看他前日送来的春茶,一盏在手,果然香飘四溢!不像我们冉儿,放着大好的仕途前程不要,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是被那个乡下丫头迷了心窍,竟顶撞起祖父和父亲来,这丫头万万留不得,若还是不长记性,就……。”   卫嬷嬷自明白老夫人所指,无非是让一个乡下丫头凭空消失而已,简直太容易了。   郑贤躺在枯草堆里,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窗外沥沥的雨声。只觉得疼,浑身都疼,精疲力竭,意识越来越模糊,连动动手指的能力都没有。耳边明明是雨声,脑海中却是溪樵镇春光明媚的小院中,娘在翻晒药材,爹在陪着念齐、念贤玩耍,干娘和太师傅在一旁笑得那么欢快。   转而,秦冉出现在石桥上,一袭白衣翩翩,身后烟花绚烂。   “秦冉。”   郑贤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有了回应,似是给人抱了起来,他怀抱是那样的温暖,他有脸庞温温润润,紧紧贴着她的脸。他终于回来了!郑贤松了紧绷着的弦,沉沉睡了过去。   由于下雨,秦冉在路上耽搁了行程,赶回到府中,天都快亮了,他嘱咐母亲先回寝室休息,带了青墨匆匆朝梧桐院而来。却得知郑贤不见了,一问锦儿才知道是给老夫人叫了去一直没回来,他不敢怠慢,赶紧去了老夫人那里讨人,结果给卫嬷嬷拦个正着,死活不让他进门,推说老夫人还睡着,不让打扰。   “不让我进去也罢,贤儿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秦冉惦念着郑贤,她脚上还有伤呢!   卫嬷嬷不动声色道:“老夫人好心将她接过来治脚上的伤,结果她却把老夫人最喜欢的玉镯给偷了,老夫人一气之下把她关到后花园堆放肥料的……。”   “你放屁。”秦冉怒骂一声,再无心理会她,贤儿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的很,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一把将卫嬷嬷推开,又急匆匆赶往后花园,却在月亮门处撞倒一个人,心下着急,顺带踢了一脚,“敢挡本公子的路,不想活了!”   那人颤巍巍地爬起来,一言不发,浑身哆哆嗦嗦的。   “是你!”秦冉看清楚了来人,祖母家的亲戚杜仲衡,仗着亲爹是楚州知府,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就是皮相好点儿再加上一张会说话的嘴,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自是瞧不起他。“你怎么还在我家?”   杜仲衡支支吾吾道:“表弟,我来是给姑奶奶送春茶的。”   “谁是你表弟,赶紧滚。”   秦冉懒得理他,直接去了堆放肥料的小屋子,门虚掩着,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的少女窝在枯草堆里,赤着双足,衣衫不整,裙子上不是泥就是血,当时心如刀绞。      ☆、第四十八章      “贤儿。”   秦冉忙将她抱在怀里,人早已昏迷不醒了,他来不及多想,抱了郑贤急速向梧桐院而去,一路叠声催促着婢女们传大夫。   大夫看了郑贤的伤,也给开了疗伤的药,说是皮外伤不要紧。可秦冉则是怒容满面、气急攻心,他走了不过不到两天的功夫,祖母竟然趁机对贤儿下狠手,忍着一口气细细给她敷着药,才知道她的手指、胳膊上、腿上全是伤,是府里经常用来惩罚婢女们的那些手段,跪铁链、用针扎剌手指……,无所不用其极。   秦夫人听说后也赶了过来,一看郑贤那模样,登时吓了一跳,这孩子伤成这样,如何向允贤交待呢!又命锦儿将大夫重新传了来,细细寻问了郑贤的伤势,一叠声地让人准备药饵。   快到中午的时候,郑贤悠悠醒了过来,微微张开眼睛,秦冉的身影立刻眺入了眼帘,秦夫人也坐在榻边,均是愁眉不展。   “贤儿。”秦冉小心翼翼唤着她的名字,心如刀割。   郑贤柔柔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别担心……皮外伤。”   “贤儿。”秦冉很想找祖母理论一番,但又要看顾郑贤,分身乏术。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真的佛祖保佑。”见郑贤醒来,秦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冉儿好生陪着她,娘去厨房吩咐她们做些吃食。”   看着郑贤凄惨的模样,浑身不是泥就是血渍,秦冉直在心里落泪,“贤儿,你的伤不能见水,要好好养着……。”说着,忍不住失声哽咽,“祖母为什么这样对你?我找她理论去。”   为什么?郑贤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祖母……逼着我……给你做妾……说我是乡下丫头……配不上你。”   听到这些话,秦冉心痛似刀绞,后悔把贤儿带到府里来,不如一走了之。   郑贤也恨秦冉的祖母,可又能怎样?以自己的出身还枉想着当秦冉的正妻,怪不得秦老夫人那么生气,她到底是秦冉的奶奶,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这层关系的,再加上秦冉现在这么痛苦、这么内疚,也不去计较什么了。   “秦冉……我没事!你见到我娘了吗?她……。”   “见着了!”秦冉抽泣道:“谭大夫吩咐……你脚上的伤好了……让我马上把你送回去……她不方便过来。”   郑贤就知道是这样,自从记事以来,娘从来没有离开过溪樵镇一步。   “对了……我娘真的和谭大夫是故交……她们一见面就彼此认识了。”贤儿的伤处一定很疼,秦冉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谭大夫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我……。”   说着,就殷殷哭了起来,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才让贤儿遭了罪,祖母出身名门,一向眼界甚高,竟然没有料到她会为难贤儿。   郑贤笑了笑,很想给她拭去眼泪,苦于手指却不能动弹,“我不疼……真的……我娘对你有了改观也是……也是好事!其实她就是担心我……怕我被你骗了……娘很疼我的。”   说了一会儿话,郑贤很累了,慢慢闭上了眼睛,娘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在眼前,从前总是抱怨娘偏向李嫣,偏向念齐和念贤,其实娘很疼自己的,也许她早就看到了今天这一步,自己跟秦冉毕竟是门不当、户不对。   休养了半个月,郑贤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她自己也懂医术,用起药来自是得心应手。除了秦老夫人对她不好外,她在秦府还算过得不错,秦冉对她就不必说了,自打受伤以来,总是形影不离,秦夫人更是拿她当女儿一样对待。   这天午后,郑贤自己配了药浴,对活络筋骨、散於祛邪是最好的,她又不习惯被婢女们服侍,自己泡了一阵儿便穿了衣服走出来。   秦冉忙用毯子给她又裹了一层,搂着她坐了下来。   “没事儿!不过是些皮伤外,早就不疼了。”他这么紧张自己,郑贤自是明白,看了看手指上曾经的伤处,於肿早已退散,又恢复了本来的白皙,“秦冉,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父母会担心的!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行动,但以我爹的性子,我再不回去,他一定找上门来!到时候跟你奶奶……还是先不要闹起来的好,我受过伤一事也只能暂时瞒着。”   话虽如此,可秦冉哪里舍得让她走,“我就是怕……你一走我再也见不着了。”   “胡说,我还能跑了不成。”郑贤娇嗔一声,笑盈盈的,忽然又扭扭捏捏起来,“那天晚上,你怎么能那样……你知道我受了伤,你还对我又吻又抱的。”   “什么那天晚上?”秦冉一时没弄明白。   “装什么装?”郑贤低垂着头,一付羞涩万端的模样,“就是我受了伤的那晚呀!是你抱着我吧?虽然我晕晕沉沉的,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能那样?还解我的衣服,对我上下其手的……。”   秦冉紧紧抱着她,仔细回忆着郑贤受伤的那晚,雨下的很大,青墨将马车赶的飞快……。   郑贤不敢抬头,双手用力绞着裙带,“我早晚都是你的,你急什么急!”   听此话,秦冉像被雷击了一般,猛地将她箍在了怀里,“对不起贤儿,是我没把你照顾好!”   “我又没怪你。”郑贤窝在他的怀里,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蹭在蹭去。   到了晚间,秦冉把郑贤哄睡了才抽身离开梧桐院,顺手将惯用的长剑拎在了手里,直吓得青墨魂飞天外,不晓得公子要做什么!想去禀报夫人又怕秦冉怪罪,只能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秦冉大步流星地来到祖母的住处,长剑出鞘,吓得一干奴婢、婆子大呼小叫、四散逃窜。   他一进门,秦老夫人则冷着一张脸,对这个唯一的孙子已是失望之极,质问道:“怎么?你为了一个乡下丫头,竟敢忤逆不孝,想弑杀祖母不成?没错儿,那丫头是我下令打的,不管将来她给你做正妻还是做妾,都要在我跟前立规矩,我教训她天经地义!”      ☆、第四十九章      秦冉的怒火直朝脑门子冲,右手紧紧握着剑柄,嚷道:“给你送春茶的那个畜牲呢?你把他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秦老夫人给自己亲孙子气得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哆哆嗦嗦指着他道:“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这是尚书家公子的做派吗?你为了一个乡下丫头,想把你祖父、祖父都气死方才罢休。”   “我问你他人呢?”秦冉再不理会祖母的说教,伸手揪了卫嬷嬷的衣领,将她拎了过来,以剑锋抵在她的脖子上,“说,那畜牲去了哪儿?”   卫嬷嬷吓得浑身打颤,“杜公子……他……他早就回去了!”   秦冉这才将她扔到一边,“回去了是吗?我到杜府去找他。”才要走,又将卫嬷嬷拎了回来,“欺负贤儿你也有份儿对不对?”不等她回答,狠狠将她摔在了门框上,‘叮叮咚咚’好似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就是卫嬷嬷的惨叫声。   秦冉大步流星的走出来,却给青墨拦腰抱住了,瞧公子那架势,像是去找人拼命,苦苦劝道:“您这是要去哪儿?杜公子是哪里得罪您了吗?郑姑娘还在梧桐院呢!您可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提到郑贤,秦冉方才稍稍平息了怒火,是啊!贤儿还在梧桐院呢!这次再不能把她丢下了,要寸不不离守着她才是。   郑贤一觉睡醒,已经是半夜了,耳畔有轻微的鼾声,原来是锦儿趴在榻边睡着了。忽听到房门响动声,忙把锦儿摇醒,若是秦冉或者秦夫人进来了,一定会数落她的。   来者是秦夫人,随身的小丫头手里端着一碗香飘四溢的馄饨,笑盈盈看着郑贤道:“算着时辰就该睡醒了,连晚饭都没吃,我让人特意裹了虾肉馅的馄饨,尝尝舍不舍口胃。”   郑贤一向不习惯被人服侍,亲手接了过来,尝了一个,果然很美味,很快就把一大碗馄饨一扫而光。   秦夫人替她抿了抿头发,“厨房还有呢!再吃一碗?”   郑贤揉着肚子摇头,已经很饱了,“伯母,您不用亲自照顾我,我会过意不去的!这么晚了,您也该休息了。”   秦夫人笑道:“我这个人呀!就是到了晚上睡不着,短短一觉就醒了,冉儿父亲又不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罢,向锦儿她们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又向郑贤道:“你不介意陪伯母说说话吧!”   郑贤笑着摇了摇头,“不介意呀!正好儿我也睡不着。”   秦夫人拉过郑贤的手,细细抚摸起来,她那张脸庞的确跟允贤年轻时一模一样,“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当年我认识允贤的时候才十几岁,还未出嫁呢!那时候多好呀!几个女孩儿在一起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谁想后来都分开了!远嫁的远嫁,不见面的不见面,允贤后来也进宫当了医女,自那时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娘当过……。”郑贤很是诧异,娘竟然当过医女,怪不得丁香嫂子认识她,可她从来没有提过,又怕秦夫人被自己的大惊小怪所阻,话锋一转道:“是啊!我娘是当过医女。”   “我们再次相见,她竟然还记得我,看她过得很好,平和而安乐,我就放心了!”秦夫人继续说道:“我知道她进宫之后受了很多苦楚,又在瓦剌流落了一年多,后来景泰帝把她封了贵妃、又封了皇后,想来她也是不开心的,她所追求的不是这些虚名,而是医术。其实我一直猜测杭允贤是不是谭允贤,竟然被我猜中了,名字难变,人是不能变得,自打我听说溪樵镇有位姓谭的女医,就知道一定是允贤……。”   说着说着,越看郑贤越觉得不对劲儿,“贤儿,你怎么了?”   郑贤张大眼睛,一付难以置信的样子,秦夫人说得这些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过,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最了不起的事儿就是写了《女医杂言》,怎么娘竟然有这么复杂的过去?   “您在说什么呀!您说我娘是杭皇后?这怎么可能!杭皇后不是早就死了吗?”   “原来你不知道?”秦夫人给她吓了一跳,原来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允贤什么都没有告诉她,这不是弄出误会了吗?贤儿回去肯定会找允贤问个清楚,自己倒成了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急忙解释道:“贤儿,你听我说,我以为你……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你可不能回家问你娘,不然伯母就成了长舌妇了!再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什么杭皇后、什么景泰帝,都不重要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看秦夫人如此急切的样子,她说得话应该都是真的,娘竟然是杭皇后,郑贤一时接受不了。   秦夫人忙将郑贤揽在怀里,“贤儿,这些话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能再告诉冉儿了,要不是我跟允贤从前就认识,我也想不到杭允贤、谭允贤是一个人,大概这世间没有几个人知道吧!”   “您放心吧!我不会问娘,也不会告诉秦冉的。”   郑贤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先让秦夫人放心,可娘怎么能是杭皇后?杭皇后不是早就死了吗?朝廷连她的墓都给砸了。娘是杭皇后,那爹又是谁?他真的是京城的盐商,为什么去了京城一趟没有找哥哥,他们连问都不问,难道自己是找到哥哥了吗?   忽然想起儿时外公在世时,有一次被他抱在怀里,外公的随从明明称呼他为杭大人,当时的确有疑惑,那时竟然没有在意,后来外公去世了,那些陈年旧事早已散落在了尘埃里。   秦夫人安慰道:“别多想了,还是赶紧休息吧!一会儿天就要亮了!过两日,伯母让秦冉把你送回去,你父母一直挂念着呢!你跟冉儿的事儿,伯母就先做主了。”   郑贤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钻进了被子里,回想着从前的一点一滴,娘的音容笑貌,爹的言行举止,还有他们那种微妙的对话,这一夜再难安宁。      ☆、第五十章      春光明媚,石桥边的那座小院一如从前般安宁,允贤仍像平日那样在院中翻晒着药材。蓦地传来敲门声,推开一望,竟是贤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秦冉。   “娘。”   郑贤撒娇般贴在她身上,紧紧抱着,一别半月有余,好想娘,好想爹,好想两个弟弟和干娘、太师傅,几乎每日在梦里都能梦到他们。   允贤有些意外,这孩子居然一声不响就回来了,“脚还疼吗?让娘看看。”   郑贤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就是想你。”   “还说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允贤本来想数落女儿几句,但见秦冉在场,又闭口不言。   对于郑贤受伤一事,秦冉一直内疚,迟疑了半天才道:“谭大夫,我把贤儿送回来了,返程路途还远,我先告辞了。”   允贤点了点头,故人之子,也不想再计较什么!   听闻秦冉要走,郑贤还是舍不得的,可娘又不让他留下来,只能依依不舍的作别。   “贤儿,过两天我再来看你。”秦冉笑了笑,好好把郑贤看了看,驾上马车,绝尘而去。   没了外人,允贤方才数落女儿,“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怎么好端端住到人家家里去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是崴了脚嘛!”郑贤陪着笑脸,娘一如是很淡然的表情,布衣素裙,极是淡雅,她真的是杭皇后吗?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此时念齐和念贤应该在学堂,扭头一望,“我爹呢?”   “到县城买药材去了,刚走。”允贤拿这个女儿没办法,看来是非秦冉不嫁了,扶了她来到屋子里坐下,“让娘看看你的脚,到底好了没有!小小年纪别落下了病根儿。”   “真的好了!”郑贤不敢让娘看,生怕她看到那些还没有完全褪掉的伤痕,急忙找个理由掩饰,“您就放心吧!我是您的女儿,连这点儿小伤都还弄不好吗?您也太小看我了!我这就去看干娘和太师傅,一会儿就回来。”   望着女儿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允贤微微叹了一口气,到厨房给她准备吃食去了。   到了傍晚,念齐、念贤都散学回来了,看到姐姐平安归来,自是开心。可一直不见父亲的身影,郑贤惴惴不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允贤做了宵夜,亲自端到女儿的屋子里,安慰道:“别担心,你爹肯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郑贤方才稍稍宽心,一骨碌爬了起来,“娘……。”她想问问娘究竟是不是杭皇后,可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何况秦夫人千叮万嘱的交待过不能问,这样一问,自己未来的婆婆不就真成了说东道西的长舌妇了吗?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允贤把一碗热腾腾的汤圆端到女儿的面前,一手抚着她的长发,“哎!孩子长大了,女大不中留。”   郑贤却不接这个话茬,把一只汤圆塞进了嘴里,“娘,不年不节的,你亲手包了汤圆给我吃吗?”   允贤轻轻叹了一声,“快吃吧!”   吃着吃着,郑贤又想起了什么,“娘,您不反对我跟秦冉在一起了?秦夫人真的是您的故人。”   允贤‘嗯’了一声,“娘反对有用吗?娘不让你跟秦冉在一起,你就不跟他在一起了吗?”   郑贤抬眉道:“我当然要跟他在一起,生生世世。”   允贤看着女儿笑道:“还生生世世呢?都是些是孩子话,赶紧吃吧!吃了早早睡觉。”   郑贤这次很听话,吃了汤圆,乖乖上床睡觉去了。   允贤一直在她身边做针线,家里有两个淘气的男孩子,每每散学回来,不是衣服开了线,就是袖子磨破了,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莫约做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忽见门帘一动,郑齐闪身而入,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他一进大门就听家里两个男孩子说姐姐回来了,连忙来这里探望。   允贤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细语道:“今天这么晚?”   “马车轮子在路在拔了缝儿,修了好一阵才上路,耽搁了时辰。”郑齐坐在榻边看着女儿,她已经睡熟了,一如从前般的模样,“这孩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神龙见首不尾的,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找到秦家去要人了。”   “怎么说素琴也是我的故人,闹得太僵也不好,毕竟贤儿跟秦冉现在是打也打不断的。” 允贤轻轻一叹道:“郑齐,是不是我们想的太多了?只要秦冉对贤儿好,贤儿也喜欢他,我们是不是就不应该拦着了?我对那孩子也没有什么坏的映像,就是元夜在桥上发生的事儿……!你有没有发现,自从贤儿认识了秦冉,好像懂事多了!”   “是啊!贤儿都这么大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感受,毕竟做父母的代替不了她!一切随缘吧!” 郑齐也点头称是,看了看水漏的刻度,时辰不早,便扶着允贤离了女儿的房间。   时光一晃,已是阳春三月。   比起刚刚回到家时对秦冉的期盼与思念,此刻早已经变成了落寞与凄凉。秦冉离开时明明说好了过两天来看她,可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不但不见他的身影,就是连书信也没有一封,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见秦冉,郑贤惶惑无比,整日呆呆立在桥头等待着,望眼欲穿。   郑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楚州城,把秦冉从秦府里揪出来。   “爹,我去镇子外面等他。”   郑贤交待一声,失魂落魄地向镇子外面走去,田野茫茫,青山隐隐,哪里有秦冉的身影?他是怎么了?他不会来了吗?以前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还是他屈服了,从此不再跟自己来往?   就在郑贤的胡思乱想之间,几个在城楼边上歇息的车夫说起了闲话:“听说了吗?咱们楚州杜知府的儿子让人给杀了,还是在大中午的酒楼里,让人连捅了十几刀,血都流成了河,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众车夫好奇的问:“谁杀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简直是为民除害。”   “就是他家的一个亲戚,住在楚州城里姓秦的,他祖父还是工部尚书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贤惊悉,似平地起风雷。      ☆、第五十一章      “你们说什么?秦冉他怎么了?”郑贤怔怔看着那几个车夫,“你们快告诉我,秦冉到底怎么了?”   车夫们也看着她,这个小姑娘生得很是漂亮,怎么看起来一付傻里傻气的样子。   他们不回答,郑贤急得都快哭了,忙从发髻上拔下一只钗子,塞给其中一名车夫,“带我去楚州城!快呀!带我去楚州城。”   马车一路飞驰,郑贤心急如焚,不停的催促,尽管一路不停歇,赶到楚州城时天完全黑了。快到关城门的时辰,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郑贤一路打听来到秦府门前,大门紧闭,连个侍立的奴仆都没有。   正要敲门,一个小仆从侧门拐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见了郑贤,很委屈的叫了一声:“郑姑娘。”   “青墨。”郑贤认出了他,秦冉的贴身小跟班,看来他是真的出事了。上前问到:“怎么回事?秦冉真的杀了人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   青墨抹了抹眼泪道:“我也不知道呀!那天中午我跟着公子赶到酒楼,公子就让我在楼下等着,他上去找杜公子理论什么事情,结果他们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杜公子就从楼上摔下来死了,浑身都是血,公子身上也是血,就这样被抓了……。”   争吵?争吵就要杀人吗?何况秦冉素来不是很冲动的人,郑贤不由得担心,“青墨,秦冉现在在哪里?”   “被杜知府抓到大牢里了。”青墨哭哭啼啼道:“杜知府死了儿子,伤心的不得了,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奏了上去,圣上听闻后大怒,指责老爷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勒令留京闭门思过,又命杜大人把公子押送到京城侯审,老夫人一病不起,不能理事,夫人听说之后,连夜赶到京城打点去了,临走时让我从管家那里拿了些银票,先护着公子安全,在牢里上下打点……。”   看来秦家已经是天下大乱了,秦冉出了事,郑贤比谁都难过,但见青墨哭天抹泪的,她不能再哭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稳下来,见了秦冉再一问究竟。   “青墨,咱们能见到秦冉吗?”   青墨点了点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天我跟牢里那些差役很熟了,能!”   两人来到楚州大牢,果然像青墨说得那样,一路塞银子下来,很容易就见到了秦冉。郑贤忍着牢中刺鼻的气味,隔着牢门向里面望,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秦冉,从前白衣翩翩的少年如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锁链加身,她再也忍不住了,号啕大哭。   “贤儿。”秦冉再想不到郑贤会来,怔怔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了他?”郑贤用力摇晃着大牢的栅门,怎奈纹丝不动。   “我知道杀人偿命!可我就是看不惯他,反正人都杀了,现在说什么也迟了!”秦冉反而很冷静,“贤儿,你忘了我吧!以后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你说什么呢!都这个时候了还说风凉话,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法子救你的,你死了我还怎么活!”郑贤急得要死,担心的要命,但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这次非要救秦冉不可,那怕敲登闻鼓告御状。   就在两个说话间,一个狱卒过来通风报信,说是押送秦冉上京的校尉就要过来了,让他们赶紧回避。   两人只好从大牢的后门出来,夜色深深,初春是夜风还是有些寒冷,月色寂寂,冷意深深浸入人心。   “郑姑娘,我们该怎么办?”青墨年纪小,没经过大风大浪,反而寻问起了郑贤。   “上京城。”郑贤斩钉截铁作了决定。   “我也是这样想的。”青墨点头称是,“现在老太爷和老爷都在京里闭门思过,自然使不上力气,夫人临走时让我带了好多的银票,这样我们就能在路上照顾公子了,那些公差都是贪财的,公子兴许能少受些苦!”   郑贤长叹一声,如今只能这样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城门大开,两人租了一辆马车,沿途寻找押送秦冉的兵马,幸好不曾走远,离城不到二十里就追到了,一行二十几人,为首的一人骑马,余下的兵丁持兵器随行,想要接近囚车还要想些办法。   两人给了马车钱,徒步在押送队伍后头紧紧相随。眼看到了中午,押送队伍停在了一处茶棚旁边,在里头吃吃喝喝,囚车就晾在了那里。   青墨也从茶棚里买了水和包子,准备了一些散碎的银钱,陪着笑脸向那领头的校尉道:“官爷,让我们公子吃点儿东西吧!这个不成敬意。”   校尉接了钱,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去吧!”   青墨连声称谢,忙将包子和水拿给秦冉。   这一幕被躲在大树后头郑贤看在眼里,又是珠泪连连,想到秦冉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就这样走了三、四天,一路也没发生什么状况。   又到了正午时分,那群官差又在茶棚里吃吃喝喝,青墨一如的孝敬银子,才把水拿给了秦冉。再返回去拿包子的时候,却发现随身的包袱不见了,刚才明明就放在桌子上,跟包子放在一起的,那些官差乐呵呵的,指不定是他们拿了去,可就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竟然这么下作。   钱丢了就丢了,还是公子吃饭要紧,才要把包子拿给秦冉,却给那领头的校尉拦了个正着:“钱呢?没钱还想送吃的。”   青墨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官爷,求求你了,我家公子还没吃饭呢!”   “他吃没吃饭,关我们什么事儿,他杀了我们大人的儿子还想吃饭。”校尉一脚把青墨踢开,包子掉了,人也滚了一身土,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直躲在一旁的郑贤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把青墨扶了起来,虽然她没有看见官兵们偷钱,可是这里除了他们谁能拿青墨的包袱,来时匆忙,身上什么也没带,便把发髻上唯一的银钗子拔了下来,递给了那校尉。   “这个够了吧!”   那校尉根本没看上银钗子,笑道:“哟!这有个小姑娘跟着呢!这小子艳福不浅啊!眼看着秦家就完蛋了,你生得这么漂亮,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怪可惜,还不如跟着……。”   一个‘我’字没出口,却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登时恼羞成怒。   郑贤抬头一望:“爹。”   ☆、第五十二章      那校尉挨了一鞭子岂肯干休,才要拔刀,又给郑齐揣到了一边儿。这回可不是一鞭子了,马鞭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打得是吱哇乱叫,余下的兵士还想扑腾着上前解救,郑齐则一脚踏在那校尉的胸口,以马鞭指着一群兵士。   “过来呀!再往前走一步,我一脚踏死他。”   头领给人踏在脚底下,众兵士再不敢乱动。   “叫你欺负我女儿。”郑齐还不解气,又在那校尉的胸口上跺了一脚。   那校尉满脸是土,浑身是泥,恼羞成怒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郑齐不屑一顾道:“你不就是住在楚州城锣鼓巷子姓陆的吗?家里除了有个老母亲,还有妻子和一双儿女对吗?”   “你想干什么?”陆校尉终于害怕了,看来人家是把他的底细打听的一清二楚,急忙求告道:“大侠,一个做事一人当,您可不能难为我的母亲妻儿。”   郑齐就觉得好笑,“你也知道有母亲妻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你欺负我女儿作甚?”   “大侠,小的不知道是令千金,小的再也不敢了。”   陆校尉连连求饶,郑齐总算是松开了他,让他滚一边去。   陆校尉还真听话,就着黄土路就滚到了一边儿,看得青墨直乐,真是恶人有恶报。   郑贤这才上前跟父亲说话,自己一声招呼没打就跑了出来,父母一定是担心坏了,“爹,你还是找来了!”   郑齐无奈地看着女儿,本来是光彩照人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落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怎么能不心疼,挽了女儿走,“贤儿,跟爹回去,你娘都急死了知道吗?”   “我不回去。”郑贤很固执的挣脱,“我不能回去,我回去秦冉就死定了,我要去京城,我要击登闻鼓告御状。”   “贤儿,就算你击登闻鼓告御状,秦冉也是杀了人的!杀人偿命,你救不了他。”面对执迷不悟的女儿,郑齐已经是苦口婆心了,“听话,跟爹回去,京城千里迢迢,一个姑娘家,你让爹娘怎么放心?”   “我不回去。”郑贤一如的顽固,默默垂泪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杀人,虽然他不想说,但我也猜出来了!他是为了我,爹,他是为了我?你让我弃他于不顾?”   郑齐是拿这个孩子没办法,以她的性子,只要是她决定的事儿,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贤儿……。”   “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郑贤打断父亲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都这么大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秦冉是杀了人,可他是为民除害,就算是杀人偿命,我也会守着他的坟茔过一辈子。”   “贤儿。”郑齐叱喝一声,他只是没有料到,女儿对秦冉痴情到如此地步,冷静片刻,已然把整件事情思量清楚了,“好!爹不再拦着你,你想去就去吧!千里迢迢的,路上小心些!爹身上带了些钱,拿着路上用。”   说着,朝马上解下一个包袱,十分无奈的递给了女儿,“里面有些银票,千万要收好,记得路上不能露财。”   郑贤点了点头,把包袱背在了身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爹,回去一定向娘解释清楚,等秦冉的事儿了结了,我再回去看你们,向你们请罪。”   郑齐抱了抱女儿,又交待了青墨几句话,转头看了囚车里的秦冉一眼,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郑贤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楚。   陆校尉挨了一顿鞭子后老实多了,又兼着人家父亲拿他老母妻儿吓唬,不敢不对郑贤恭谨,眼巴巴望着好一阵儿才弯着腰移上来,陪着笑脸。   “姑娘,要不你在我们后头跟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只是……只是你们不能靠近囚车,给人看见了不好。”   郑齐点了点头,抹了抹泪水继续前行。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秦冉也没遭什么罪,吃喝不愁,无非就是风餐露宿。一路走来,郑贤已经磨坏了好几双鞋子,风里来雨里去已是家常便饭,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非要走到京城不可。   眼看已是人间四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天气暖和了许多。   一路走下来,青墨和郑贤同陆校尉一行人熟悉的很了,无非是给人好处拿也方便办事。这天夜里,蒙蒙下起了小雨,一行人只能躲在一所破庙之中,难得的是陆校尉居然把秦冉从囚车中放了出来,说是让他好生透透气。   虽然是放了出来,却还是锁链加身,走起路来很不方便,郑贤便让他坐着别动,拿了水和吃食喂他。   夜里,除了燃烧着的篝火之外,到处都是静谧无比的,远处略有虫鸣犬叫声传来。郑贤紧紧依偎着秦冉,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走到京城还要两个月吧!走到了又该怎么办?去找皇帝哥哥求情?去找小樘樘求情?当然还有丁香嫂子。   “贤儿,你受苦了!”秦冉抚着她的发丝,一路走来,人瘦了一大圈儿,再不见了以往的光艳动人。   “不苦。”郑贤浅浅一笑,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永生永世不会分开的!你放心吧!到了京城,我去敲登闻鼓,我去告御状,一定有办法的。”   杀人偿命,秦冉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可又不能辜负贤儿的一片深情,“答应我,万事小心,若你出了事儿,我就算死了,魂也不安生。”   “胡说,你不会死的,不会!”郑贤很硬气的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翌日一早,小雨初停,天光天亮,一行人早早起来赶路,秦冉又被送回到囚车里。   刚出了庙门,远远又来了一行人,也同样押送着一辆囚车,速度比陆校尉一行快了许多,兵士们遥遥相看,来者全都是熟人,均是一个衙门里共事的,才要上打招呼,却被陆校尉给拦住了,因为囚车里被押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杜知府。   只是这位知府再也没有了以往的官老爷作派,跟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低垂着头,不敢向众人看上一眼。   待囚车过去,陆校尉才拉住最后一名兵士寻问:“怎么,我们大人犯了什么事儿?”   那兵士努努嘴道:“谁知道呢!反正旨意都下来了,贪墨、鱼肉百姓等等十几条罪状呢!这不,锁拿京城问罪,家也给抄了。”   陆校尉眨巴着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颠颠跑到秦冉的囚车前道:“公子看见了吧!我们大人都给抓了,我看您的官司有了盼头,这风指不定往哪儿吹呢!”      ☆、第五十三章      两个月之后,郑贤一行终于到达京城,已入夏季,天气炎热无比。   行至城门附近,陆校尉下马告诫郑贤,“姑娘,这眼看就要进京城了,你们可不能再跟着了!京城比不得楚州,规矩大得很,我们很难做的。”   郑贤明白他们的为难之处,毕竟是拿朝廷俸禄的,当即点头同意了,临别之际,依依不舍向秦冉望去,心中信念更加坚定了。   送走了秦冉,青墨来向郑贤讨主意,“郑姑娘,我们该怎么办?要不我去通知夫人一声。”   郑贤未曾开口,远远有一人走来,直缀锦袍,笑容可掬,正是皇帝哥哥身边那个汪公公,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郑姑娘,别来无恙!”汪公公一如的微笑着,“看到姑娘安好,老奴总算是放心了!有位故人在附近恭候姑娘,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郑贤一听就知道是皇帝哥哥要见她,正愁没有门路进宫呢!这次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交待青墨道:“你先回夫人那里,我去去就来。”   一路,郑贤都在盘算着,如何向皇帝哥哥开口,怎样才救秦冉,不知不觉中随着汪公公来到一片小树林中。抬眼一望,果然有一名锦衣男子立在那里,背对着她,看不清喜怒。   朱见深料到是郑贤来了,急忙转过身,却被眼中看到的情景吓了一跳,往日那个光彩照人的妹妹落得形容凄惨,几乎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妹妹,竟然千里迢迢,徒步走到了京城。   “贤儿。”   “皇帝哥哥,我……。”说着,郑贤就跪了下来,“皇帝哥哥,既然您来到这里,想必我来京城的目的您也知道了!贤儿有个不情之请,求您救救秦冉,留他一条命吧!”   朱见深忙将她扶了起来,一张脸抹成了小花猫,人也瘦骨嶙峋的,看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楚。“贤儿,虽然朕的皇帝,可秦冉他毕竟杀了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   “皇帝哥哥。”郑贤珠泪涟涟,“是!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人,可他都是为了我!他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可他真的是为了我,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于是,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   朱见深不听还好,一听则是怒火中烧,“那个畜牲,真是死有余辜。”   郑贤眼泪汪汪看着他,秦冉的生死就在一念之间,“皇帝哥哥,您就饶秦冉一命吧!他死了,我也不想活着了。”   汪公公上前道:“陛下,您还记得吗?日前张御史上了一封奏折,就是楚州城百姓联名为秦公子说话的那一封,秦公子也算是为民除害、仗义之举呀!”   朱见深怎么会不记得,“就算如此,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流配充军是免不了的。”   至此,郑贤才松了一口气,秦冉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着他!”   “贤儿,边陲之地,岂是你能去的地方。”对于妹妹的固执,朱见深总算是领教了,吩咐汪直道:“马下备下车马,把她送回家去。”   “我不回去。”郑贤怔怔看着朱见深,“我不回去,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边陲也好,天涯海角也好!我一直跟着他,我不会离开他的。”   “贤儿。”   朱见深还想再劝,却被郑贤打断了,她抬头看着皇帝哥哥,说出了心中的猜测之语,“你是我亲哥哥吧!不然会对我这么好!我就是不敢相信罢了,爹让我来京城找哥哥,我还是找到了!爹的名字叫郑齐,那反过来不就是……。”   “贤儿。”朱见深忙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哥哥,我……。”起身的那一刻,郑贤突然感到头昏目眩,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郑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秦夫人守在她的身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真是菩萨保佑。”   郑贤弄不清状况,之前还跟皇帝哥哥在树林里说话,为何秦夫人又出现了,“这是哪里呀?”   “这是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呀!”秦夫人握了郑贤的手,替她理着散乱的发丝,仍是一脸的担忧,“孩子,你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们了,冉儿他已经没事儿了,被判了流刑,他的祖父和父亲也已经官复原职了。”   郑贤点了点头,总算是放心了,皇帝哥哥果然言而有信,“是谁把我送来的?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是宫里的汪公公差人将你送来的,见你一直都是昏昏沉沉,可吓坏我们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向冉儿交待。”秦夫人长长叹息道:“孩子,就在这里好好静养,冉儿一事大理寺还没有下达正式的批复,等养好了身体,你们也见上一面。”   郑贤现在是精疲力竭、全身乏力,就算她想起来走动走动,怕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休养了五、六天,终于能下床走动了,不管经过如何,秦冉总算保住了性命。这几天,秦夫人待她极好,不仅一应衣食俱全,还替她亲手写了家信,差人送到溪樵镇报平安,俨然把她当作了儿媳对待。   这天,郑贤在小花园里散步,盘算着秦冉的发配之地,无论如何,她都是要跟着的,不管天涯海角。   正走着,一名老者远远而来,锦儿告诉她,这便是秦家的一家之主,秦冉的祖父,现任工部尚书秦鼐,郑贤忙上前见礼。   秦鼐笑容可掬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郑贤的心间还是怔了一下,自打来到秦府,上上下下待她是极好的,就连素未谋面的秦家祖父也是和和气气,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皇帝哥哥的关系?   “您……。”郑贤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秦鼐笑道:“和冉儿一样叫祖父吧!冉儿之事,多亏有你,想不到小小年纪,倒是个情深意重的!冉儿自小养尊处优,是被宠坏了,以后有你在他身边,祖父也能放心。”      ☆、尾声      与秦冉谈话之后,郑贤就回房收拾东西了,皇帝哥哥说过,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不管秦冉被流放到哪里,她定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对于郑贤这位未过门的儿媳,秦钧与夫人意见相左,对她并不是特别满意,甚至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光凭她千里迢迢跟冉儿来到京城,在人前抛头露面这一点,足以不满。   秦鼐饶有深意的看着儿子,的确是这样,秦家三代单传,就冉儿这么一个宝贝,孙媳妇当然要慎之又慎,但贤儿就是最好的人选。   秦钧还是认为不妥,问道:“您真的允许郑贤跟着冉儿一起去流放?她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秦鼐微微一笑,“如何不允呢?有了贤儿在,想来我们冉儿也不会流放太久。”   秦钧不明白,“父亲这是何意?”   “日前为父到宫中谢恩,在承天门遇到当今太子。”秦鼐略带疑问道:“太子殿下突然没头没脑叮嘱了为父一句,要好生对待小姑姑!当时,为父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花了重金向汪公公打听才知道,原来贤儿曾经给太子殿下医过病,自那以后,太子殿下便称贤儿为小姑姑了。”   “竟有这样的事情?”秦钧简直难以置信。   “你以为冉儿这次很容易就逃得一命吗?”秦鼐略略思量道:“好了,先这样吧!你吩咐素琴即刻返回楚州,是该给两个孩子准备婚事了!哎!当今天子的妹妹,太子的姑姑,早就听说先皇在世时曾痴恋一民间女子,说不定就是真真正正的公主呢!总之,我秦家是有福的。”   听此一言,秦钧转忧为喜,再不计较郑贤合不合适了,当今天子的妹妹,未来天子的姑姑,不是谁家都能有福气娶到的,即刻与夫人商议筹备婚礼一事了。   秦鼐所料不差,秦冉虽被定罪为流放充军,但刚刚走出京城就接到了特赦之令,最终无罪释放。   接下来就是秦冉与郑贤的婚礼,声势很是浩大,拦街兴酒,深巷开筵,来宾趋之若鹜,整座楚州城都是喜气洋洋的。   郑贤一直静静坐在梧桐院的喜榻上,大约还不曾清醒过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快到子时,秦冉才返回婚房,一袭大红色的锦袍,一身的酒气,被狐朋狗友拉着灌了一夜,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掀起红盖头,郑贤却把脸扭到了一边,大概是在嗔怪他一般。   “怎么了?生气了?我没喝醉,真的!我记着洞房呢!”   “讨厌。”郑贤狠狠拍了他一下。   两人相对而视,就这样深情脉脉,一时无语。   郑贤深深一叹,“秦冉,有一件事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杀人?”   秦冉再想不到她问这事儿,简直是大煞风景,可媳妇问话又不得不回答,“那个畜牲……。”他顿了一顿又道:“那天我去酒楼找他,问他到底有没有欺负你,那畜牲居然说把你……,我一时气不过,就和他打了起来,结果就……”   虽然他说得支支吾吾的,郑贤倒也听明白了,“你呀!听风就是雨的,我没有给他……。”   “贤儿,我不是真的想杀他,我就是想问清楚,只是没想过刀剑无眼,那剑不知怎么就……。”想想因误杀一事郑贤遭过的罪,秦冉极为心疼。   郑贤玩笑般的捧着他的脸,“如果我真的被他那个了,你还会要我吗?”   秦冉不假思索道:“当然啊!贤儿就是贤儿,无论如何都是贤儿,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   郑贤微然一笑,得佳婿如此,此生又有何求。   新婚之夜自然是缱绻缠绵,美不胜收。   翌日一早起来敬茶,郑贤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秦冉的祖母是极不喜欢她的,说不定会趁着敬茶功夫给她找难堪。可结果却为之相反,秦老夫人不但笑得合不拢嘴,还一个劲儿的向郑贤致歉,很大方的送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首饰,倒把郑贤弄得很是意外。   三日回门,娘家也是大摆宴席,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来参加了,直到午后方才安宁下来。   宁静的小院,石桌上摆着清茶,这种淡然的生活画面好像很久不曾看到了。   郑贤已然在心中做了决定,试探着向母亲道:“娘,我想留下来跟你学医,不想回楚州城去了。”   这次允贤没有做主,转而望了望秦冉,“跟父母商量过了吗?”   秦冉也不敢做郑贤的主,笑道:“反正贤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还真是妻唱夫随,允贤也无话可说,“好吧!你就留下来吧!这些年呢!娘也记下了不少的手稿,顺便也帮着编纂编纂!”   郑贤笑道:“好啊!那些手稿在哪儿?我现在就想看看。”   母女两个是一样的想法,一样的行动,说到手稿还真的去看了,倒把郑齐、秦冉还有念齐、念贤晾在了那里。   秦冉陪着笑脸,又是倒茶水又是递果品的忙个不停,“念齐、念贤,你们吃这个点心,这个好吃,是我特意从楚州城带过来的!喝茶呀!爹,是今年的新茶,香得很。”   对于秦冉这个女婿,郑齐现在是越看越顺眼了,他跟贤儿也算得上经历了苦难,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了,贤儿有了终生依靠,也能让他放心。   正说着话,秦冉突然想到什么!巴巴望着郑齐道:“爹,您懂医术吗?”   “不太懂。”郑齐摇摇头,弄不清这孩子想问什么!   秦冉又指着院子里晾晒的药材,“那这些药材您懂吗?这些药材您全都认识吗?”   “认识呀!”郑齐更是纳闷儿,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那这样好不好?”秦冉又往前凑了凑,“爹您看啊!娘现在教贤儿学医术,我无所事事,不如您教我认药材,以后贤儿给人看病,我就在一边帮着抓药,多好!”   郑齐方才明白了,这孩子对贤儿真是一往情深,一口答应下来,“好吧!”   秦冉笑了,惹得念齐、念贤也笑了,小院里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   [完]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